张老家中的悲剧

新疆 贠红

深秋季节，在枯霜弥漫的晨光中，一对年逾古稀的夫妻，踏着人行道上的枯枝败叶，步履艰难地去赶早市。老人们的家境窘迫，手头拮据，听邻居们说，早市物价便宜些，今天要采购好些副食品，还要买许多鸡鸭鱼肉和各种海鲜，估计能节约好些钱。

有句古话说：“家中有事来亲朋，提上蓝儿街上行。要买茄子韭菜蒜，王瓜葫芦稍带葱。”老人们这次不是家中要来亲朋，也不是过什么节日，更不是打牙祭，而是四十五岁的大儿子张宏第五次要结婚了，中午带未婚儿媳妇来家认公婆，还有娘家的父母亲，也算是订婚仪式吧。这么隆重的场面，老人们还能不好好准备一番。

男的姓张，人称张老；女的人缘特好，大院里不管老少都亲昵地喊她李奶奶。这俩老都是抗日老战士，同在副厅级岗位上离休，收入当然丰厚。可是，再富有的人，也经不起穷奢极侈。这十多年来，大儿子张宏先后结婚四次，离婚四次，把老人们的积蓄全折腾光了，而且负债累累，真贫困潦倒到极点了。

这对老夫老妻晚年遭遇极惨，都被病魔击倒了，两人先后都因中风而偏瘫，张老是右侧，李奶奶是左侧，他（她）瘫痪的这一侧，胳膊腿都软弱无力，干家务事十分困难，走路也是相互搀扶着，一瘸一跛地向前走。

老人们在早市用去六百多元，采购了大量食品，真是应有尽有，足有三、四十公斤。这么重的东西，而且是用六个塑料袋装着，靠两位老人的两只健康的手提，是十分困难的。他（她）们本想叫辆出租车，可一想到得付十多块钱，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老人们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把塑料袋全挂在拐杖上，两人一前一后地抬着，缓缓地挪动着脚步，一摇一晃地向家走着。老人们住在三楼，上楼梯的艰难程度，那是可想而知了，瘫痪的手臂不能扶栏杆，只能上一个台阶，歇一歇，喘口气，接着又上，光这四十个台阶，就走了近半个小时。

走进家里，已经十点半了，距离午饭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这期间要完成八个凉菜、十个热菜和一个汤，还要包一百八十个三鲜水饺，是相当艰巨而繁重的。但必须完成，这是大儿子昨晚下达的硬性任务，如果缺一个，那会闹翻天的，这是老两口早就领教过的。老人们坐在沙发上，擦着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想缓过气来再动手。房子里窗明几净，阳光灿烂，洋溢着生机，充满着活力。可老人们却感到自己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在凄风苦雨中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老人们觉得眼前昏暗，神情恍惚，心绪恶劣，甚至有种临终之感。但是，他（她）们想到儿子的终身大事，想到如果不满足儿子讲排场、爱面子的欲望就会招来的灾祸，想到父辈对晚辈的社会责任，还是强打起精神，挣扎着站起来忙碌开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老人们分好工，捡的捡，洗的洗，凡是一只手能干的活，都各自忙自己的。到切肉切菜时，一个人就不好干了，健康的手能拿起刀，另一只却连菜或者肉都抓不住，这怎行？老人们想了个巧妙的办法，由张老一只手拿着菜或肉，李奶奶一只手拿起刀再切。两位老人合作的很好，不过有时也出些差错，比如有时切得不均匀，长短不一，或薄厚不一，有时还把手指切破，弄得菜板鲜血淋淋的，而他（她）们却毫无察觉。

凉菜拌好了，拼好盘了；热菜也准备就绪了，只等时间一到，就点火爆炒。接着需要干的事情是包饺子，馅剁好了，和好的面也揉的软硬正好，可包起来却十分艰难，擀皮子还勉强凑合，要是一个一个地包起来，一只手是很难做到的。老人们为了孩子，再难也要干，他（她）经过不断摸索，终于找到一个捷径，就是张老在擀好的皮子上放好馅，接着用手指夹起来，把半边捏好，另一半则由李奶奶用拇指再捏一下，这样一个完整的饺子就出来了。老人们操作得很熟练，配合得好，比一个人包的慢不了多少。

厨房里的活忙完了，老人们又打扫完客厅，摆好桌椅，洗净酒具，拿出两瓶茅台酒（这是大儿子指名要的酒，并且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是不可违抗的），再仔细检查了遍，觉得万事俱备了，才长长吁了口气，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贵宾光临。

这天是星期天，楼道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说话声不断响起。每当听到有人上来的动静，张老便慌忙拄着拐杖站起来，摇摇晃晃挪动着脚步，准备开门迎接，结果每次都扑空。这样反复了好多次，客人还没有等到。两位老人已经精疲力竭，实在支撑不住了，不觉眯起双眼，打起盹来了。

老人们等呀等呀，直到下午四点钟，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她）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可心里不扎实，总牵挂着什么事，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耐心等着。

下午五点整，电话叮铃铃、叮铃铃响地起来了。电话机就在身旁的茶几上，心神不宁的张老拿起耳机，大声喊道：

“喂，谁呀？大声点，我听不到呀。”

“爸，是我呀，张宏......”

“怎么还不来？”

“我们不去了。”

“哪怎么行？是不是又吹了？”

“不，没有，谈得好好的，是人家嫌我们家太寒惨了，不气派，也没好酒好菜。”

“那你的意思怎么办？”

“我们商量好了，到绿色宾馆去，那是三星级的。”

“那得多少钱？”

“不多，一千六百元。”

“你身上有那么多钱吗？”

“我只有二百元。”

“那怎么办？”

“爸，你和妈一块儿来，带上两千元现金，还要照相，进歌舞厅，这怕不够，带三千元来吧。”

“我哪有这么多钱呀。”

“动用你的积蓄呀。”

“早让你折腾光了。”

“我不信，别骗人。”

“真的！”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反正我马上需要三千元，一分钱不能少。实在没办法，那就去借，找你的老战友，向他们伸手，他们会想办法帮助你的。快！快去呀，下午六点半前要赶到，要是耽搁了我的大事，你是负不起责任的。”

“......”

张老嘴一歪，吐着涎水，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从上衣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找急救药，用眼神示意老伴倒杯开水，可是他猛地发现，她已躺在沙发上急促地呼吸着，面色苍白，健康的一侧也失去作用了，看来是偏瘫转全瘫了。显然，李奶奶把电话的全部内容都听到了。

张老想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但是，他刚挺起腰，还没向前走一步，却一头栽倒在地......。

（写于1998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