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爱已无言……

时光

最近几天，接连梦到父亲。

昨晚，梦到我和父亲坐火车出门我却因其他事误了开车时间。早上，我满屋子转悠，一直在琢磨当时父亲是什么样的情绪，会是无措？淡定？茫然？

清晨的阳光带着黄色光晕穿过后窗投射到北屋墙壁，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却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上一次和父亲一同坐火车，还是他20多年前送我和儿子回沧州。中途父亲从座位站起时，口袋里的100元钱掉了出来。提醒后，父亲把钱放进上衣口袋左摁右摁确认是否装好，和我说：“亏着你了，要不丢了都不知道。”

老父亲是出了名的抠门儿，口袋里的200元钱，能从年初装到年尾。一次去县城给我寄钱，把母亲给拿的买吃的钱全部买了信封，返回路上饿得都没劲走路了。但他的“抠”好像只针对了自己，我和我六姐上学时，家里没什么收入，汗珠摔八瓣挣来的钱，几乎全用来供我们上学，没听他因此抱怨过一句。

为此，每每想到父亲在火车上照护他那100元钱时卑微谨慎的样子，心里就惴惴不安。

读着人生这本厚重的书，经历着悲悲喜喜，总是一时明悟一时茫然，就好比，明明自己的孩子已参加工作，却仍参不透我们这帮子女，我们这父母含辛茹苦带大的10个孩子，对于父母的意义是什么。为了家族兴旺？老有所依？骨血延续？

或者，为了幸福和爱？

那到底，是谁更幸福一些？谁对谁的爱更多呢？

我出生的时候，不算送养的九姐，家里已有7个闺女1个儿子，就在大家都以为父亲会有一丝嫌弃时，他已小心翼翼把我抱在怀里。出生的那个冬天，父亲盘着腿在炕上养病，小小的我成为他腿上一个固定的摆设，哭了晃一晃，睡着了他就保持不动的姿势靠着被窝打盹儿。

去县城上初中的时候，放寒假，父亲赶着牛车去接我回家。他让我坐在车中间，用被褥里三层外三层把我身上围好，还把一件衣服搭在我头上，只露一张脸。2016年冬天，五姐和六姐带着老父亲来我家里串门，暴雪封道，暂时小住。晚上父亲背靠着窗户看电视的时候，我怕他冷，就给他腿上和身上都搭了被子。姐姐笑着说，你把父亲裹成个粽子了。这句话一下让我想起当年坐在父亲牛车上被包得暖暖和和的“小粽子”。姐姐说，你感谢我们把爸给你带到这里吧。当时竟觉来日方长，不以为意。

父亲老了有了些怪脾气，有一次情绪失控眼看就要和姐姐动手，母亲赶忙把我推上去让我从身后抱住了父亲。可能担心再折腾会打着我，父亲嘴里虽还在大声嚷嚷，身体却真的乖乖不动了。

其实也不需要验证，家人都知道父亲最宠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可他的付出好像都没得到多少回报，哥哥车祸离世在他心口插了一刀，而我因为抛不下工作，留给了他最多的别离，也未在病床前尽孝。

班上男同事提到他女儿，我总希望他多宠宠闺女。“家人的宠爱是她以后生活的底气。”这样和他说时，想起去年回老家，老父亲脑子已糊涂，看我在厨房老忙乎，就和母亲发脾气，嫌不去帮忙。母亲说，你傻了也知道疼你老闺女，我看你就是装的。我靠在屋门上看着他们吵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5月份回家，我瞒着母亲和姐姐，偷偷去了山上。坐在父亲和哥哥的坟前，压抑感铺天盖地。就这么永远告别了吗？我感觉我自己对于老父亲离世这件事接受得糊里糊涂。

父亲去世前一年，一直在满处寻找他去世的儿子。在见不到的焦灼和渴望中过了一年，终于去和哥哥团聚了。悲伤间，我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释然。为此，深感自责内疚，还有茫然，以致之后一大段时间，都在研究自己是否太过冷静克制，面对老父亲的去世，不及哥哥走时的悲伤，竟为他不再遭受世上炼狱般的苦痛而宽慰。

父亲病重已认不出人时，我扶他从炕上坐起来，发现他两眼已经没了焦距，看到我流泪，他也是难过的表情，擦拭着自己的眼角。那一刻，成为我与父亲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交流。之后，他逐渐陷入昏迷，再之后，父亲的那一端陷入永久的沉默。

这世间，最深的一课便是悲伤了吧。三年间，接连3个至亲离世，在日复一日夜深人静时的疗伤中，沧桑侵袭，孤独难抑。

上班骑着电动车往单位走，看到马路牙子上一个熟睡的农民工，忽然想到老父亲在地里干活累了在草地上也是这么一躺，迎着朝阳一路眼泪。

看来，无论怎样努力参悟，我还是学不会放下，还是控制不住内心时时袭来的难过。

那就随他去吧，思念毕竟是我和老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