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桃林丰锅

高山流水

<p class="ql-block">人这一辈子,最难改变的有两件事:一是口音;二是口味。70年代初,高中毕业后,我被推荐读师范,师范是培养小学老师的,要会说普通话,因此,学校要求除上课必说普通话外,平时同学之间的交流也要用普通话,班上50多人,来自岳阳地区6个县,说起普通话来南腔北调,让人听得满地找牙,我虽然在普通话的发音及声调上也下过不少功夫,但说起普通话来怎么也改不了“外面风只霎”的桃林腔,(风射指风劲吹的意思,桃林话把“射”读作“洒”,说普通话一变调便成了“霎”)听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为了不误人子弟,我后来改行当了公社秘书。</p> <p class="ql-block">我对桃林丰锅的认识,始于靠工分吃饭的60年代。那时劳动工值低,正劳力每天12分工,价值不过2角钱左右,我家人多劳少,稍不注意,年终决算时就会超支。因此平时生活也十分节省,一年到头,不但很难見到晕腥,连吃一歺不掺茴丝的白米饭都是够奢侈的了。那时我总盼着过年,因为过年那几天,不但有炒花生、炒蚕豆和炒薯片之类的零食,还能吃平时难以吃到的白米饭,更让人垂涎的是那几天的丰锅菜: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架在柴火炉子上,猪肉、豆腐、粉丝、白菜要一锅煮,边煮边吃,边吃边加,一个丰锅,可以吃上几天。那味道真是美极了,即使平时吃厌了的小白菜,经丰锅炖煮后从锅底下捞起来,虽然看起来又黄又烂,但味道却特别好,让人爱不释口,可以当饭吃。</p><p class="ql-block">丰锅菜是怎么做的?小时候是母亲一手包办,我只管吃,从不过问。70年代参加工作后,头几年因尚未成家,每年都要回家过年,那时候母亲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过年做钣还要坚持亲自动手,我便自告奋勇地给母亲打下手,才将丰锅菜的做法学了过大概:先将猪肉和排骨(最好是刚宰的新鲜五花肉)切成段,放到锅里用加了盐的水紧一下,(“紧”是桃林方言所说的一种烹调方式,意思是把肉放在锅里用水煮,等肉质变紧或叫半熟后便捞出来,主要起去腥和定型的作用)煮过肉和排骨的汤倒出来备用。然后将紧过的肉切成块,(大一点,不要过小)连同排骨放在锅里用小火煎到略带黄色,(为防止粘锅,可先在锅里加一点点油)加入切好的大蒜、生姜和豆豉,翻炒后盛出放到一旁。再将紧过肉和排骨的汤倒在锅里,依次将白菜、豆腐、粉丝放入肉汤中烧开,最后将炒好的肉和排骨倒在上面边煮边吃。丰锅食材简单,都自家养的和种的,没有任何外来货,不肥腻,无调味(连味精都没有,甚至拒绝辣椒),除了五花肉,还有一层排骨提鲜,吃的是肉与菜的火热与鲜香,喝的是荤素久煮后的醇厚汤汁。这便是我味觉记忆中的桃林丰锅。</p> <p class="ql-block">母亲去世后,家里缺少了主心骨,加之我们几姊妹都各自成家立业,各吃各的,丰锅自然吃得少了,前几年,桃林菊花园开园庆典,为提升人气,在路边摆了上百桌的“桃林丰锅”,我抑制不住乡味的冲动,鼓动爱人驱车前往,结果却大失所望,所谓的桃林丰锅,虽然看起琳琅满目,吃起来却是重油重辣,与我味觉记忆中的桃林丰锅大相径庭。</p><p class="ql-block">近年来,随着乡村经济,文化建设的强力推进,具有地方特色的饮食成为民俗文化、经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桃林丰锅”脱颖而出,成为闻名遐迩的临湘名菜,与此相关的文化包装也越来越离奇:有人说桃林丰锅是唐代西安人为避安史之乱南下时带来的一道美食,做菜时为防兵匪,把肉封藏在疏菜下面,故名“封锅”;有人说是朱元璋当年征战陈友凉途经桃林,吃过此菜后笑道:“品多,量大,味美,丰锅也!”丰锅由此得名;有人说是曾国藩当在城陵矶围剿太平军时,因缺少粮草两次失利,有次吃到一桃林人用铁锅做的菜,觉得食材简单易得,味道很好,便要军需照样做给官兵吃,官兵吃后士气大振,当月便攻下了城陵矶,曾国藩感激不已,将此菜肴命名为桃林丰锅……如此种种,谁是谁非?既无法考证,也无须考证。作为一种文化传说,既无追责之忧,也无求证之累,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无伤大雅。但为迎合这些文化包装去削足适履,却是让人哭笑不得了:如有的为了证明“丰锅”即“封锅”,也仿照传说,将大块的腊肉放于锅底,然后在再在上面一层层地铺上油豆腐、萝卜、香菇、白豆腐、白菜、粉丝、黄花等食材,弄得原味尽失,让人不想开口;有人为了迎合“丰锅”为皇上亲封的传说,为提高品位,在食材和调料的花色品种上作文辛,一个丰锅菜,食材和调料就多达几十种,不仅弄得乡味全无,价格也贵得让人望而却步。近年来,临湘、岳阳乃至长沙城区,挂着“桃林丰锅”招牌的饮食店比比皆是,我所造访的少说也有几十家,除一两家与我的味觉记忆有点相近外,其余都被改良成现代版了,这是好还是坏?该喜还是该悲?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现在的桃林丰锅,名气越来赿大了,但离我们这一代人味觉中根深蒂固的“妈妈的味道”是趆来越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