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9）

草千里

那年天灾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1979年初夏时节，青山苍翠，阡陌纵横，乡村万物，生命勃发，地里玉米苗正壮，麦穗一片金黄，田间蓄满春水，正待插秧，樱桃熟了，枝头含笑，“双抢”农忙即将到。然而，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席卷了老家这片土地，留下了千疮百孔，至今回想起来也让人不寒而栗。

那时土地虽然还未下放到户，日子也过得普普通通，但大家心里都有了盼头。自从山区通了电，电影下乡的频率多了起来，人们热衷于看坝坝电影，哪怕走几里地也心甘情愿，既能与乡里乡亲见面交流一下情感，又能通过电影丰富精神文化生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大队放映电影的地点往往选择在学校操场，那里场地宽敞，大家也熟悉路线，每次在这里放电影，学生们都会在放学后早早回家做准备。

这不，今晚的两部电影又如期而至，一部叫《朝阳沟》，另一部叫《风雪大别山》，我勉强算是那时的小电影迷，认识放电影的两位叔叔，早就打听好了电影名。

天还没有黑，十里八乡的人们像赶集似的，带着手电筒或是向日葵秆（可当火把用），扛着长短不一的板凳走在乡间小路上，都想早点占个合适的位置。天气虽有些闷热，但丝毫不影响大家观影的兴致，嗑瓜子的，抽烟的，吃糖的，吹牛闲谈的，这个时候是大家最放松自在的时光。然而，一场灾难正在天边慢慢酝酿着。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开演前的老歌《牡丹之歌》通过喇叭回荡在山间田野，淹没了人群的喧嚣。当大队支部书记拿起话筒汇报了当前生产任务，传达完几个重要通知后，电影便开始了。最先放映的是《朝阳沟》，大概讲述了两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故事，很接地气，可我们小孩更痴迷于战争片，特别是打日本鬼子的。操场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都投射到了银幕上，心思跟着剧情在前行，谁也没有关注到头顶聚起的乌云。远处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看来今夜有场暴雨。

电影放了不到一半，雷声渐响，利剑般的闪电不时划破漆黑的夜空，银幕在风中出现波动，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在议论今天的怪天气，有人扛起板凳开始撤离，而母亲则拉着我的手赶紧往家跑。山间小路上，星星点点的电筒光、火把光在快速流动，学校操场上的电影还在继续播映，胆大的人儿依旧在认真观看。

一路闪电，一路雷声，回到家时，惊魂未定，随即狂风四起，屋里屋外到处都在发出哐当之声。我趴在窗户边，等待着父亲与哥哥的归来，在刺眼的闪电中，只见牛圈上的茅草房顶被风掀起，片片乱草飞舞在半空，瓦房边上的瓦片哗啦坠地，院坝前面的竹木早已群魔乱舞，根本抬不起头。紧接着，雷声炸响，犹如千钧巨石从天边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圈里的牛在走动低哞，猪在哼哼唧唧，狗在张口嗷呜，鸡在扑楞翅膀，它们定是受到了惊吓。

雷声未停，大雨倾盆而至，眼前顿时一片水的世界。不知是什么东西，如小石头般砸得屋顶上的瓦片噼里啪啦，砸得院坝的石板呯呯嘭嘭，屋里到处都在漏水，水桶水盆全用上了也无济于事。雷声不断，狂风不止，暴雨如注，大地在颤抖，老式穿斗结构的木板房在晃动，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此时的我们万般无奈，只得紧缩身体，默默祈祷上苍，希望这场暴风雨尽快结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如同过了一个多世纪，风渐渐停了，雨变小了。爷爷开门走到院坝，发现院坝里积满了亮晶晶的，如乒乓球般大小的冰坨坨（之后人们称它“雪弹子”，其实就是冰雹，当地八九十岁的老人都从未见过），赶忙叫我们来看这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这玩意要是砸在人的身上可不得了。这时爸爸和哥哥终于回来了，还带回几位住校的老师，说是他们的寝室已被雨水浸透了，今晚在我家将就住一宿。他们还谈到后面坚持看电影的人有的快速躲进了乒乓球台下，有的冲进了教室躲雨，动作慢一点的躲避不及，被雪弹子砸得哭爹喊娘。一夜凉风习习，窗外稻田决堤之水哗哗作响，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大队干部在广播里紧急通知学校师生放假一天，估计道路冲毁不少，我顿时感觉昨晚那场雨给人们带来了严重破坏。我独自出门转悠，发现院坝前的竹林乱七糟八的，好些竹子被折断，一地残枝败叶。池塘里更是可怕，混浊的水面漂浮着好多燕子及其他鸟雀的尸体，难道它们昨晚也无处藏身？樱桃树会怎么样呢？我赶紧跑去看它，哪里还有樱桃？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朝地上一看，那些昨日令我眼馋的红红黄黄的樱桃已砸进泥土里，惨不忍睹。再看看靠近山边的麦田，即将收割的麦穗已不见踪影，只剩些七零八落的麦秆倒在泥地里。放眼望去，那层层梯田水光盈盈，决堤处皆是大大小小的瀑布，那郁郁葱葱的山林，怎么变得稀稀疏疏？是谁折断了它们的枝叶？是谁有这样的神力？是雪弹子，是暴风雨，是大自然……谁又能给我一个正确答案？

昨晚的《风雪大别山》没看成，倒是经历了一场风雨大堰村。经过公社大队相关人员的勘察评估，这次天灾房屋损坏较少，幸无人员伤亡，主要造成小麦绝收，木栏里育的红苕秧被毁，稻秧倒是影响不大，玉米苗及山林竹木有待恢复……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从外地调集的红苕秧陆续栽满了新翻耕的麦地，水田里也插满了秧苗，山川田野绿意盎然，人们又看到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