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雪山深处----2023年3月尼泊尔ACT徒步

yihong

2023年3月15日中午1时许，飞机降落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Tribhuvan（特里布万）国际机场，第三次雪山徒步即将拉开帷幕。继ABC和EBC之后，这次选择了安纳布尔纳环线----Annapurna Circuit Trekking，即大名鼎鼎的ACT。许多户外媒体都有对世界著名徒步路线的排名评选，入选路线和顺序各不相同。作为雪山国度，尼泊尔拥有众多徒步路线，ACT以难度适中、人文及自然景观丰富、设施完善，在多种评选中均榜上有名。 ACT位于尼泊尔中北部，是一条环绕安纳布尔纳群峰的高原徒步路线，最高海拔5416米，沿途除安纳布尔纳主峰、马那斯鲁和道拉吉里三座8千米级山峰外，还可观赏多座6、7千米以上的雪山。（图片取自Incredible Mountains公司网页）ACT起点和终点有多种选择，徒步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体力灵活安排。时间充裕体力好，可以花上一个月时间，从海拔820米的Besishahar（贝思沙尔）一直走到海拔4130米的Annapurna Base Camp（安纳布尔纳大本营），全程超过300公里。可惜大部分人无法如此“奢侈”，加上现在公路已经修通到海拔3540米的Manang(马南)，可坐车直达，从贝思沙尔走起的人越来越少了。“起点高”虽然节省时间，但大概率会让很多人直接高反。安全起见，我们和大部分徒步者一样选择坐车到Chame（茶梅），从那里开始徒步。3月16日（Day1）Kathmandu----Chame(海拔2670米）总感觉去尼泊尔徒步，最难的是从加德满都到徒步起点，飞机不安全，公交费时间，想起来就头痛。3月15号抵达加德满都，Incredible Mountains Treks and Tours公司的Umesh先生负责接机，下午一起和向导Dipak按合约敲定徒步行程。16号早7：30坐车出发，6个多小时开到贝思沙尔，虽然这一段公路还算平坦，但我还是晕车晕到七荤八素。在贝思沙尔停车休息，背夫Ratna Rai和我们会合。吃了队友提供的救命晕车药，希望能缓解不适。一小时后改换吉普车再出发，这回是坑坑洼洼的泥土盘山路，右侧是几十米深的河谷，左侧是陡峭的山崖，经过滑坡路段时，拳头、鸡蛋大小的石块不时落下，看得人胆颤心惊。幸好年轻司机技高胆大，一脚油门，从落石间隙冲过。一路亚热带风光，棕榈树在晚风中摇曳，九重葛（三角梅）在夕阳下盛放。路边，三三两两的村民牵绳遛羊，羊吃草，人聊天。恍惚中，看到几只狗在追一只猴子，猴子黑面白毛，长相独特，身手敏捷地跳上树枝，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路上看到的就是这种叶猴。（图片选自维基百科）驶出民居村落，渐渐进入深山。晚上8点左右，吉普车终于冒雨停在客栈门前。今晚住宿的客人只有我们一行四人，一路颠簸，身心疲惫，晚餐后匆匆洗漱休息。客房离Marsyangdi(马斯扬第）河只有数米之遥，河道恰好在房前有2米左右的落差，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流湍急，轰轰作响，看来今夜难入梦乡！3月17日（Day2）Chame--Upper Pisang(海拔3300米）一夜未眠，早上推开客房门的刹那，困意顿消。昨晚摸黑抵达，客栈灯光所及之外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现在，眼前如画的风景和昨晚的印象形成巨大反差，给人意外惊喜！ 客房窗外风光如画，马斯扬第河从客栈前流过，远处原本可见的安纳布尔纳2峰和Manaslu（马纳斯鲁）都隐身在云雾之中。8：00出发，开始第一天徒步。ACT线路的天气很有规律，通常是早晨晴朗，近中午云层渐厚，午后起风，下午和傍晚多半会下雨或下雪。一路逆时针西行，背向太阳，不晒不燥。海拔不高，爬升缓慢，步道边树木高大遮荫，看森林赏峡谷，穿石径过吊桥，走起来特别舒服。 过吊桥总有点儿提心吊胆，生怕摇晃中手机坠河，匆匆左右方向各拍一张完事。 经过一道高耸的悬崖，步道穿崖而过，似乎是凿出来的一条路。不得不感叹，人在大自然面前，很渺小，也很强大。 今天看点之一是Paunda Danda Rock Face（图片中间被白雪覆盖的石壁），这道大石壁最高处与马斯杨第河谷落差1700米。Paunda Danda意思是Heaven Gate----天堂之门，当地人认为那是人死后灵魂离开肉身前往天堂的必经之路。这道石壁是他们心中的圣地。 春三月，咋暖还寒，桃花雪山，相映成趣。路上经过不少佛塔墙和转经桶，有的崭新，有的被时间刻上了深深的印记。上午多云，中午开始转阴，众雪山悉数隐身。第一天徒步17.65公里，爬升670米，下午3点前抵达Upper Pisang （上皮桑）。在皮桑留宿有两个选择：上皮桑海拔高，风景好，费体力；下皮桑则相反。上皮桑的客人有两拨，除我们之外，是三个来自加拿大的年轻人。华人女孩子看上去20多岁，出生在北京但不会说汉语，她和两位西方男性友人同行，自己负重，没雇向导。傍晚时分，云雾聚集，山色苍茫。餐厅菜单的封面是安纳布尔纳2峰人脸雪山的照片，问向导Dipak是否有机会看到这张脸？他望向窗外：“你们明早走出客房就可以看到。”Dipak 所言不虚，第二天早上走出客房，远处雪山上的那张脸也在向我们张望。这张脸会因为白雪覆盖山体的面积、厚度、角度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我看到的脸有点儿狰狞，像木乃伊；网上刷到的脸就温和许多。 上：我看到的。下：网上刷到的。离开上皮桑后，很长一段路，只要往左后方回望，这张脸都在目送你。3月18日（Day3）Upper Pisang----Manang(海拔3540米）7：45出发，前往今天的目的地Mamang（马南）。 出发不久就遇到图中散发浓郁岁月气息的佛塔墙，墙体破败，塔身歪斜，但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与远处的安纳布尔纳 2 峰（左侧云雾中）彼此守望。今天只需上升240米。上午经过一片针叶松林，厚厚的松针铺地，踩上去软软的；林间松香弥漫，沁人心脾，让人忘记了疲劳。到马南前，经过好几个山门，每一个都是一道风景。 离开皮桑的山门是最上镜的一个。 进入Ngawal村的山门，向内看是村庄（上图），向外望是雪山（下图）。进入山门，在第一家客栈午餐。等餐时，同伴儿们脱掉鞋袜晒太阳，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下午，缓慢上行，石板路，泥土路，碎石路，累了可以在路边摊或经过的客栈买杯热饮坐一会儿歇脚。傍晚5：30终于到达目的地，今天徒步距离23.77公里。 马南的山门很有年代感，到达当晚人困马乏，没看清它长什么样。第二天上午，向导Dipak特地带我去补拍进村照。3月18-19日（Day4-5 ）马南修整我们在进村后路左侧第一家客栈入住，两层小楼，客房附带卫生间，简陋但干净，条件比前两天好很多。这间客栈的经营者和厨师都是年轻男生。第一晚依然只有我们一行四人，餐厅整齐干净但有点冷清。等餐时，看到墙上的照片主打牦牛，跟小哥哥了解牦牛寿命，他们说母牦牛寿命大概12年，公牦牛因为好斗，常常打架，所以寿命较短，只有10年。之后还补充一句：跟人类一样。 高原徒步爬山，大部分人都会在初上3000米时安排一天修整---- Acclaimnazation。修整日可以爬高睡低，帮助身体适应海拔，避免高反。我们原定修整日前往冰湖（Ice Lake），但要4点起床出发，以便赶在下午起风前返回。知道附近另有一个 Milk Blue Lake ，只有一公里路程，不用早起，就和Dipak商量改变行程，他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19号早餐后，Dipak 、Ratna和我三人溜达着向目标进发（队友身体不适，决定留下休息）。天气太好了，不冷不热，路也好走。出了小镇向左，一条笔直石板路，过河，20多分钟就到了对面的山坡。 石板路正对的是海拔7937米的安纳布尔纳2 峰，右侧几个山头相连的是海拔7455米的 Gangapurna，Milk Blue Lake 的发源地，所以这个湖也叫Gangapurna Lake。 爬上山坡，回头眺望，马南镇背山面河，远离尘嚣，坐落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这一带有很多藏族移民后裔，河畔上的蓝色屋顶是两所小学，一所Tibetan小学，一所Nepalese小学，学生三年级毕业会转去Pokhara （博卡拉）上寄宿学校。这是后来客栈的小哥哥告诉我的。不到一小时，我们已经走到Milk Blue Lake 。遗憾的是，只见泥沙浮冰，蓝色湖水杳无踪影。 上图：我看到的湖。下图：网友拍的湖。 继续往上走，Gangapurna冰川出现在眼前，也许现在冰雪尚未开始大量融化，所以看不到蓝色湖面。 爬升近200米，步道积雪，脚底频频打滑，决定下撤。中途，Dipak 手指远处向我示意，顺势望去，看到小小一汪碧水，似一滴冰川的眼泪。哎呀，这是老天弥补我没看到 Milk Blue Lake 的遗憾么？！步道边积雪很厚，抓一把深处的雪品尝，无嗅无味。Dipak 兴起，随意堆一个小雪人。堆完，拍手，憨笑。 马南之于ACT恰如南池之于EBC，是ACT路线上最大的集镇。一条主路贯穿全镇，商店、银行、邮局、酒吧、咖啡店、客栈排列两边，需要什么补给，基本都可以满足。跟南池不同的是，马南小巧安静，商业气息淡，路边小店都静悄悄的，没有喧嚣的音乐。店主也是淡淡的，客人进店，他们或点头微笑，或低头忙碌，只在收款时会闲聊几句。大多标准二连问：哪里来？哪里去？在一间店里，竟然遇到一位曾在我们居住的岛国工作过十几年的退伍军人，聊起熟悉的地名街区，彼此颇感亲切。他对自己的具体工作只字未提，只说还曾在东南亚其他国家如缅甸、老挝工作过，退伍后才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店。队友军人出身，推测他应该是特种兵，东南亚国家的一些富商政要会雇佣非本国特种兵担任私人保镖。 今天的天气好的出奇，虽有风，但一直阳光普照，一反前几天午后阴天的惯例。午餐后洗了衣服，坐在院子里，看山发呆晒太阳。主管小哥英语流畅很爱聊天。他说很喜欢这里的生活，风景好，空气好，气候好（夏天凉爽，冬天也不会特别冷）。旺季忙碌（每年10月前后），可以接触到五湖四海的客人；淡季清闲，就照顾牦牛，种菜养鸡，生活非常满足。出门观山水，归家居田园，这样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啊！下午，一队德国客人入住，是一个大家庭，三对年龄60左右的年长夫妇，一对30左右的年轻情侣。晚上，餐厅里热闹了许多！ 3月20日（Day5）Manang----Shree Kharka(海拔4076米）队友昨天轻微高反，休息后缓解。刷文刷到过台湾驴友徒步四天后在马南严重高反下撤。7：40出发，20分钟后走出马南镇。 不经意间回望，太阳正在升起，马南镇渐渐远去。强烈的逆光中，佛塔，炊烟，经幡；河谷，民居，梯田，光影迷离，恍然如梦。手机拍不出当时的情景与氛围，但这一幕定格在离开后便遥不可及的时空里，也定格在我雪山徒步的美好记忆里......一路缓慢上升。接近雪线，植被明显减少，路边的灌木枝叶多刺，像是在自我防卫，一副“你不要惹我啊”的表情。Dipak 总是向高处东张西望，问他在找什么？他说在看有没有“Blue Sheep”。 安安静静走路。右侧是褐色山坡，左侧远方是绵绵雪山，步道与河谷落差越来越大，细细的河水在山谷间发出沉闷悠远的回声。 今天只有11.5公里的路程，过了吊桥，客栈就不远了。 回望来时路。 开始爬升，以为红色房屋就是今天的目的地，结果向导说远处山上隐约可见的蓝屋顶才是。 一队运送货物的马队下山，赶紧让路，耳边响起马玉涛的歌声：马儿哎，你慢些走！ 过了小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爬上海拔4076米的客栈。刚到客栈，就遇到此行的第一个同胞，他已经背好背包，正准备出发去下一站。 Shree Kharka客栈比较热闹，Tilicho Lake（T湖，ACT支线，需要多安排三天时间）往返和直接过Thorung La Pass(坨龙垭口)的徒步者都要在这里停留。客栈墙上的照片主打雪豹，不知道那些摄影师得有多幸运多辛苦才能拍到它们。傍晚时分，大家聚在餐厅里，写日志打牌看书聊天，回到没有现代科技的时代。猜猜看，火炉上堆着的大石头是做什么用的？3月21日（Day6）Shree Kharka--Tilicho Base Camp (海拔4150米）虽然前几天几乎每晚都会下雪，但都很小。所以今天早上看到地面已经积了近十公分厚的雪，而且雪花还在飘飘洒洒没有停止的意思，我们都有点意外。Dipak 说要等雪停才能出发。 天空阴沉，雪花飞舞。“有雪，才能看到雪山；没雪，只能看到黑山。” Dipak 说。没有人焦虑，没有人着急，几个澳洲学生兴高采烈地和他们的背夫打雪仗，一个背夫小哥哥抱着一大团雪丢在一个澳洲小姐姐的头上，小姐姐立刻变成了“白毛女”，她在雪地上连着几个空翻，顺势抓起雪向背夫小哥哥反击。旁边的人都看傻了眼，要知道，这里的海拔是4076米呀！近中午，雪稍小，向导说午饭后出发。刚吃完，昨天遇到的那个同胞和另外两个男生走进餐厅。同胞是福建人，他说从T湖大本营下来，因为雪太大，而且检查站的工作人员说明天依然大雪，无法前往T湖，所以他和独行的马来西亚男生遗憾下撤，和他们同行的是早一天上到T湖的澳大利亚籍越南小哥。越南小哥说T湖美但雪深难行。福建同胞提醒我们如果明天不能前往T湖，今天就没有必要去T湖大本营了。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我们把决定权交给向导。向导决定：去。雪小了，天空依然阴沉，我们冒雪出发。这回，前几天没用到的装备都用上了，雨衣、防水裤、冰爪，全副武装，走进黑白水墨画卷。计划行程时，曾犹豫要不要安排T湖，毕竟山高路远，对我们的体力是巨大挑战。但看到徒步公司提供的行程包括了T湖，就假装自己很强壮地接受了。眼前的大雪令人感叹，想看美景或许也需要一些因缘。 穿着臃肿，行路艰难。冰爪一直把雪和泥带起来，在脚掌处凝成一团，走起路来，像穿了清朝宫廷女子的花盆底鞋，感觉人都长高了几公分。转身看，云遮雾障，小小的人影在风雪中移动，每一步都很缓慢。抬头望，Dipak的脚步轻松许多，甚至有点儿轻盈。看着远处遥遥在望的客栈和Dipak 的身影，颇有江湖侠客、风雪夜归的味道。爬升174米，行走10.3公里，天黑前抵达T湖大本营。安顿好，到餐厅烤火。昨天客栈的澳洲学生也到了，他们一行8人，走完ACT会接着走ABC。队友和我都走过ABC，就告诉他们ABC除了台阶多，路很好走。上午雪地空翻的女孩儿说她最怕走台阶。睡前，雪还在下。Dipak 说明早5点通知我们，天晴就去T湖，天雪就下撤。3月22日 （Day7 ）Tilicho Base Camp--Tilicho Lake(海拔4950米)--Tilicho Base Camp（海拔4150米）早5点，睡意朦胧中，听到Dipak 敲门，说雪还在下，7点早餐，7点30下撤。果然，与T湖无缘。 6点起身，没电，戴着头灯打包行李，7点准时去餐厅。结果一出门，发现----天晴啦！在不报希望的时候希望降临，有点儿不知如何安放心中的喜悦。7：30分，轻装向T湖进发。 昨天的黑白水墨意境朦胧，今天的蓝白水彩色调明快。目的地海拔4950米，一路爬升，徒步开始以来第一次感到呼吸困难，穿着冰爪依然像穿着厚底鞋。超过了前面几个人，又被更前面的人远远甩开，Dipak 不时停下来等我。 天地间，极目所见，一片洁白。即使很累很累，停脚喘气的时候，还是努力把美景印入心底。90分钟后，走不动了，问向导有没有完成一半路程。他脱口回答：“一半多了，很快就到了。”早餐没吃舒服，此刻感觉肠胃翻江倒海，胸口也隐隐作痛，赶紧喝了几口葡萄糖水。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遇到一位西方男子，在路边的雪地里摸索。我停下来休息，他马上拿了一个泡沫塑料板给我，让我坐下。Dipak 问他找什么。他说橡皮筋断了掉在雪地里，要找出来，不然会污染环境。终于，他把找到的皮筋装进口袋，孩子般开心地笑了。继续前行，西方男子走得快，很快消失在前面。“快到了” “上了前面那个坡就到了” “再转个弯就到了” “还有几百米就到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问还有多远，Dipak 用户外向导的专业话术为我打气。踩着前面山友踩出的及膝深雪窝，边走边欣赏登山杖在雪地里扎出的透着蓝色荧光的小洞，小洞像一个个雪地精灵的眼睛。很想拍下来，可是想想蹲下拍完再站起身太耗体力，作罢。“Congratulations ！You are almost there.” 刚才看到远处雪地上有人影晃动。现在，那几个人迎面走来，热情地祝贺我，这次是真的快到了。 Tilicho Lake ，湖面海拔4919米，被认为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湖，也是水肺潜水海拔最高的湖，2000年由俄罗斯潜水队完成。尼泊尔水文地质部门研究发现，T湖因为水温太低而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印度教徒相信史诗<罗摩衍那>的故事就是智者Kak Bhusundi化身乌鸦在T湖边讲述给神鸟Garuda（鹰）的。T湖左侧的山峰是Tilicho Peak，海拔7134米，法国登山家1978年首次登顶。 行前刷文时，看到有人因为湖面皆冰雪而放弃前来，也有人因为想看冰雪之湖而决定再来一次。上图是我眼前的T湖，下图取自Nepal Trek Hub，你更喜欢哪一个呢？雪山环绕的空旷湖畔，只有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看到我们，他立刻跑过来，关切地把泡沫塑料板递给我。我看湖看山，两个男生攀谈，原来他是捷克人，同伴高反在客栈休息，他只好独自前来，他说经常在世界各地爬山。此刻，湖畔只有我们三人。Dipak 脱掉外套，身上冒着热气，蹲下来拍山拍湖。捷克男子张开双臂在雪地上小跑，仿佛在用脚步丈量这片人迹罕至的秘境。目测已过知天命的年龄，却一脸陶醉，像刚刚得到心仪玩具的孩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对自然和雪山的热爱。很想下到湖边，终于没有下去，短短的路程，在将近5000米的高山上，也令人心生畏惧。问捷克男子要不要帮他拍照，他说他从来只拍自然风光不拍自己。20分钟后，准备下撤。捷克男子说想多呆一会儿，Dipak 嘱咐他不要呆太久。我下意识从包里摸出几块糖递给他，他婉拒，我坚持。之后，互道珍重，挥手告别。 走出十几米，转身，把这个在雪地上小跑的男子和他身后的风景摄入镜头...... 走在空旷的山野，感受到雪山深处那种无与伦比的安静与干净。情不自禁摸出手机，屏息静气，接近360度环拍，希望能把那种安静与干净留住。拍完，长长长长呼一口气，又深深深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来过了，看到了，脚印留下了，画面带走了...... 下午3点，一队尼泊尔当地徒步者还在向T湖进发。相遇时，Dipak和他们滴里嘟噜热烈地聊了一会儿。此时才惊觉，上午先后从客栈出发前往T湖的徒步者包括我超过的那些人几乎都走了一段路就下撤了，真正抵达T湖的寥寥无几。上行6小时，下行3小时，徒步18.43公里，累计爬升近一千米，回到客栈，半步都不想动了。一天没吃东西，晚饭还是完全没胃口，一碗面只挑了一筷子。跟Dipak 道歉浪费了食物，他安慰我说“没关系。” 又说 “你不能一点儿东西不吃。”接着变戏法般变出一个苹果，让我一定要吃下。吃完苹果回房间，行李刚打开，背夫Ratna就抱着两块火炉上烤的滚烫的石头进来，给队友和我一人一块，让我们放在睡袋里。那一夜，身暖，心安。3月23日(Day 8)Tilicho Base Camp--Shree Kharka（海拔4076米）早上醒来，觉得嘴唇不对劲，尤其是下唇，肿胀得像香肠，鼻子周围也有点儿刺痛，应该是昨天阳光加雪地反光，紫外线太强了。餐厅遇到Dipak ，他也晒伤了，他昨天甚至忘记涂防晒。开玩笑说他昨天把我骗上了T湖，他一脸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激励你，不然你可能就放弃了。那一刻，感觉冥冥之中和T湖真有某种因缘。今天走回头路，一天之隔，山上的雪消融殆尽，景色也截然不同。3小时徒步，回到前天留宿的客栈。原计划今天应该在Yak Kharka （牦牛场）过夜，Dipak 担心我们体力不支，缩短了行程。 昨日雨雪霏霏，今天春风和煦。阴晴冷暖，大自然自有大自然的节律。3月24日(Day 9)Shree Kharka--Letdar（海拔4200米）昨天休息了大半天，体力恢复了一些。7：30赶早出发。积雪融化，步道泥泞难行。绝对爬升高度只有224米，却因为要越过几道山，不停上上下下，感觉十分吃力。狭窄的山路上，一位头发斑白的女士背着半人高的背包和我们相对而行。怕滑倒，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错车时，互致问候，女士回答旁人询问，她说自己独行，59岁。有人叮嘱她要小心，她说我会慢慢走慢慢走。这一路，遇到好几个独行的年轻男生，包括今天同行一段路的泰国微胖男孩儿，24岁，刚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年近花甲的独行女子只有今天遇到的这一人。 遇到几个背运木材的当地人，看上去那块木材怎么也得有几百斤吧？ 我们的背夫Ratna，寡言少语，憨厚善良。白天负重，晚上和向导一起帮我们点餐端水送饭。今天在陡峭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怕我站不稳摔倒，执意要蹲下身来为我穿冰爪...... 途中休息，与雪山默默相望。（Photo by Dipak） 经过一处藏族村落遗址，在残垣败瓦中漫步，想象这里曾经的烟火气息。 经常在走路时向高处张望的Dipak，今天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寻找的目标，对着我们喊：“Look, Look, Blue Sheep!” 果然，一家七、八口Blue Sheep （岩羊）从山上蹦蹦跳跳地跑下来，穿过步道，跑进灌木丛。隔着十几米，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快乐。毕竟这里是它们的生态位，它们的野外生存能力大概率会胜过赤手空拳的人类个体。问Dipak 为什么叫Blue Sheep ，明明并非蓝色。他说不知道，岩羊的当地语并无蓝色含意。Blue Sheep 原产于喜马拉雅高原，皮毛灰褐色，有时会因光照呈现深蓝色，所以被叫做Blue Sheep（维基百科）。 将近6个小时徒步，走了17.44公里，过了这座吊桥，就是今天留宿的Letdar了。 在Letdar入住的客栈很新，门窗用粉色木板装饰，看上去像度假别墅。餐厅里很热闹，火炉周围几乎坐满了徒步者和背夫。三个印度女子情绪高昂，聊到激动时，眉毛都快从脸上飞走了；四个年轻医生则轻声细语，完美诠释了德国人的含蓄内敛，其中一个女孩子说她们是牙医，在尼泊尔做志愿者，已经来了一个多月。10天徒步，体力消耗很大。面临即将到来的此行最高点坨龙垭口，队友有点畏难。Dipak 说：“You have a dream, don't give up!” 他认为已经到这里了，原路下撤太可惜，推荐我们骑马，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原本还想坚持自己走，但Dipak说，马比人走得快，他和背夫会提早一小时出发，以便早上8：30赶到垭口，我如果跟他们走路，就要更早出发，所以他劝我也骑马。3月25日(Day 10)Letdar--Thorong Phedi（海拔4560米）早上天晴，有淡淡的雾霭，天空不像前几天那么清澈。 路上，十几个徒步者一列纵队排开，缓步匀速走在步道上，远远看去，似修行者。 下坡，步道积雪成冰，又陡又滑，大家或互相搀扶、或四肢着地，边试探边迈步。下面的河谷虽然不是很深，但乱石尖利，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今天这段路差不多是全程最难走、最危险的路段。 爬上对面山坡，路好走了。Dipak 的脚步又轻盈起来。他总是走在我前面视线范围内，看到他走在山路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 因为明天骑马过垭口，今天可以提早在Thorong Phedi（phedi=山脚）而不是High Camp 留宿，只走了7.58公里，上午10点多就抵达目的地。大部分徒步者在过垭口前一晚都会选择距离垭口最近的High Camp留宿，以减轻第二天的难度。所以午餐时间过后，Thorong Phedi 的客栈就变得冷冷清清。Dipak 安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怀着期待又有点儿不安的心情，早早休息。3月26日(Day 11)Thorong Phedi--Thorung La Pass（海拔5416米)--Muktinath(海拔3800米)4点准时起身。走出客房，迎接我的除了清冷的空气还有满天繁星，三次尼泊尔徒步，这是唯一一次看到灿烂的星空。仰望星空，不禁幻想，此时此刻，璀璨群星中的某颗星球上，会不会有某个物种也在仰望星空，而他看到的星星中恰好有一颗是地球......向导和背夫4点多就离开了。我和队友就着昏暗的灯光和最后半包榨菜，吃完燕麦粥早餐。5点半，骑马准时出发。我骑的马很矮小，看上去还是少年。它有时前腿打滑，几乎跪倒；有时又停下脚步，任凭马夫吆喝也不肯前行。没办法，马夫只好走到马儿身后去“拍马屁”。偶尔会遇到徒步者步履维艰，在狭窄的步道上顶风踏雪缓慢向上挪动。2个半小时后，在垭口与先期到达的向导、背夫会合，没想到他们速度如此之快！ 天已大亮，垭口上是蓝白两色世界，经幡在风中飘舞，簇拥着垭口标志----玛尼堆。摘下眼镜，天空的克莱因蓝惊艳了视网膜，使劲儿眨眨眼，没错，真的是色相极其接近的克莱因蓝，纯净而又深邃。 坨龙垭口是ACT路线的最高点，海拔5416米，天气多变，常常在9、10点钟开始刮大风。所以过垭口宜早不宜迟。2014年10月16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连下12小时，垭口积雪深达1.8米，令几百人受困。尼泊尔出动军方救援，最终43人遇难。那应该是这里发生过的最大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悲剧都很遥远。此刻，天气晴朗，风光无限，喝着Dipak 给我们买的滚烫奶茶，寒冷、缺氧也变得遥远了。想起看过的一则新闻，2022年12月，一位年龄50+的韩国独行女子在坨龙垭口附近倒卧，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不知是否与此事件有关，尼泊尔政府规定2023年4月开始，不再允许外国徒步者独行（solo），必须聘请当地有资质向导。坐在茶房旁边休息，遇到了此行的第二个同胞----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不露一寸皮肤的四川女孩。她和队友共10人，昨天一人高反下撤，她是今天团队中第一个到达垭口的。半个小时后，告别下次准备走EBC三垭口大环线的四川女孩，开始向今天的目的地Holy Town Muktinath进发。 长路漫漫，崎岖蜿蜒，1600米下降，十多公里跋涉，终于在5个小时后，看到了Muktinath 镇外漫山遍野的经幡。相传Muktinath 是极乐/涅槃之地（Place of Nirvana)，佛教徒与印度教徒在此聚居。环镇一周，经过直升机起降台和佛教、印度教寺庙，沿108级台阶的石板小径，走到镇中酒店。包括骑马的距离，今天共徒步22.99公里。 不管怎样，海拔降到四千米以下，呼吸顺畅了许多。今天住的是酒店，一个热水淋浴洗去了十几天的疲惫与风尘。不求极乐，只求还有足够的力气走完剩下的路。因为最艰难的时刻还没过去，单日最大爬升正在后面等着我们。3月27日(Day 12)Muktinath--Tatopani(海拔1200米)原计划今天从Muktinath 徒步到Jomsom然后坐车下撤到Tatopani。因为行程已经延误一天，Dipak 建议取消今天的徒步，直接坐巴士去Tatopani。没想到，德国志愿者、泰国男孩都坐同一辆巴士，他们和大部分徒步者的ACT之旅今天就结束了。 晨光中，步行前往公交车站。路上，Dhaulagili（道拉吉里，海拔8167米）出现在左前方，是徒步全程视觉最清晰的八千米级雪山。 尼泊尔是一个慢生活国度，在这里要把配速调到0.5。巴士延迟近半小时才发车，途经Jomsom休息，再次出发不久爆胎，修车一个小时。修车时，正好可以观赏尼日吉里雪山（海拔7061米）。 之后，在号称世界最深峡谷的Kali Gandaki Gorge (卡利甘达基)又遇山体滑坡，继续等待修路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没有人抱怨，不管修车还是修路，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等待。修路结束，两边车辆对开错车时，鸣笛声不是滴滴滴，而是欢快悦耳的音乐旋律，一来一往、一唱一和，仿佛在彼此祝福致意！ 停车午餐，大家一起享用尼泊尔国菜Daal bhat，俗称豆饭，有荤、素两种，包括米饭、炒青菜、咖喱土豆、酸辣酱、汤、泡菜、鸡肉等。关键是饭、菜可以无限续，管饱，很受男士欢迎。今天的Daal bhat是低配版的，纯素。 下午4点多，终于抵达海拔只有1200米的Tatopani（pani=水 Tatopani=热水）。这里以温泉闻名，酒店安顿好，我们冒着小雨去泡了温泉。附近一家新建的酒店已经开始营业，看上去至少应该有三星，“度假村”规模初现。3月28日(Day 13)Tatopani--Ghorepani(海拔2800米)泡了温泉，满血复活，早晨出发时感觉体力充沛。没想到今天才是全程单日爬升最多的一天，结果越走越累，一点儿不比爬雪山轻松。 穿过卡利甘达基河 途经绿油油的青稞麦田 一窥当地人的民居、庭院...... 俯瞰卡利甘达基支流上的小型水电站。 一路上，近赏杜鹃盛开；远望雪山连绵。连日疲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拼尽最后的力气，穿过魔法森林般的高大树丛，爬上2800米的Ghorepani。全天上升超过1600米，徒步21.5公里，用了将近10小时。到酒店后，又是半步都不想动了。3月29日(Day 14)Ghorepani--Phoon Hill (海拔3200米)--PokharaPhoon Hill（布恩山）小环线是尼泊尔一条著名的入门级徒步路线，全程3-4天，最高海拔3200米。山顶是观赏雪山的180°最佳观景台。布恩山观景台看日出是此行最后一个亮点。早上4：20，在餐厅等Dipak 。餐厅没有开灯，黑黢黢、静悄悄，整个酒店居然只有我一个人要去看日出。窗外的街道开始有人声喧哗，那是隔壁酒店的客人开始结队出发了。4：30，借着头灯的光，走在山路上。不断超过老老少少的登山者，一小时后第一批抵达海拔3200米的山顶。天色微明，繁星已经睡去，群山渐渐醒来。晴朗的天际，山脉显现出清晰的轮廓。Dipak 告知日出时间是6：06分，第一缕光会打在道拉吉里雪山上。我们站在观景塔二楼，静静等待。 天色渐亮，从左至右可以看到道拉吉里，尼日吉里，安纳布尔纳主峰，安纳布尔纳南峰，鱼尾峰等著名山峰。Dipak 把山峰名字和海拔高度倒背如流，一一向我介绍。看得出，这个疫情期间读完特里布万大学商学硕士的向导对雪山是真爱。 山顶形状似鱼尾的鱼尾峰 等待日出 道拉吉里峰日照金山 大概有几百人聚集在山顶，等待着那个一期一会的时刻。终于，晨光像一把巨大的画笔，开始给山峰和天空着色，由远而近，一座座山峰和天空被刷上赤橙黃紫蓝等各种颜色。最后，随着旭日浮出云层，山顶上响起人们的欢呼声......日出高潮在瞬间结束，我的ACT雪山徒步也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回酒店早餐后，徒步前往向导安排好的乘车地点，当天下午比原计划提早一天抵达尼泊尔第二大城市----博卡拉。3月30日(Day 15)博卡拉整整6年之后，再次到访博卡拉，感觉这个城市比上次来清净、干净了许多。 清晨，漫步在费瓦湖畔，山清水秀，彩色小船静静停泊在港湾，一如6年前初次相见。然而风景依旧，人世已非。不要说6年前，就是3年前，我们也再也回不去了。 走到湖的另一边，抬头就看到鱼尾峰，比在布恩山观景台看到的更近、更高、更清晰。只是换了角度，山顶形状由鱼尾变成了金字塔。 上午，去向导推荐的登山博物馆参观。据说这是世界上第一座登山博物馆。以为这样的博物馆不会有太多游人，没想到参观者络绎不绝，特别是一些西方游客很多都已白发苍苍、脚步蹒跚，参观时看得非常仔细。印象最深的是博物馆对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攀登史逐一进行了详细介绍，给每一座山都建了攀登小档案。在看安纳布尔纳峰的小档案时，一位来自纽约的银发女士边拍照边激动地告诉我她的一个朋友在前几年成功登顶这座山峰。讲述时，她两眼放光，仿佛登顶的是自己。骄傲是有理由的，毕竟安纳布尔纳的攀登难度远远超过珠峰。 展览最后部分，是从山峰上清理下来的垃圾实物，有氧气瓶、煤气罐、绳索、梯子碎片等等。 博物馆外，有一个鱼尾峰模型，游客可以走上去，体验一下爬山的乐趣（现实中的鱼尾峰是禁止攀登的）。 距离博物馆入口较远的地方，立着一座纪念塔，缅怀那些遇难的登山者。山一直都在那里，登山探险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归根结底，不是山需要人类，而是人类离不开山。可是人类还是太傲慢了，总想着挑战与征服，却忘了敬畏与谦卑。 3月31日-4月1日（Day 16-17)博卡拉----加德满都长途巴士经过9小时漫长行驶，终于在傍晚时分把乘客摇到加都。Umesh 为我们接风洗尘。席间，他透露4月中将带队徒步马那斯鲁环线（MCT），开玩笑似的跟我说：“你别回家了，跟我们一起走MCT吧。”......归家后，看到了八十多岁老人站在马那斯鲁环线最高点5160米Larkya Pass(拉克垭口）上的视频。那一刻，期待从心底升起，希望有一天可以开启一段新旅程，可以再次进入雪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