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14·原创）-水博士别传

大漠微风

阿丑：机会乍现

　　阿丑参加完老爷子的生日宴会，没有回家午休，而是回到了局里，回到了办公室。上午局长的临时会议，打消了他午睡的念头，他要仔细琢磨琢磨，理出一个头绪。

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阅着办公室转来的待批文件夹，其中一份，二小学水暖维修工程结算资金审批单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请款日期底部有重重的下划线，分管领导闫尚仁的签名被签字笔画了一个圆圈圈住，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文件的右上角处有局长的签批意见：转**（阿丑）阅处。

对上茬儿了

看着文件，像看到了牌桌上的底牌，阿丑对号入座，脑海中想起了上午局长的讲话：

是啊，从时间上看，按照分工，闫尚仁已经不再分管的事仍然没放手，而我虽然分管了还没进入角色

阿丑感到有些口渴，起身泡了一杯茶，开水太烫，热的有些等不及，又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一气儿喝掉大半瓶。

撂下矿泉水瓶，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坐下来，假寐，脑中想着事情，他在扪心自问：

阿丑，局长上午的讲话，讲的就是你和闫尚仁，就差点名了！那你说，你俩谁的压力更大一些

这个想法一出，阿丑自己都感到诧异：

怎么就想到了压力这个问题？局长以此举例，强调的重点是“他不该再管，我不该不接”，考虑问题不能跑偏，否则必将事倍功半，谬之千里

想到此，阿丑不再揣测闫尚仁的压力，而是重点反思自己：

我也不是不管！彰显权利的事儿，傻子才不想呢。只是无从下手，没有切入点啊

阿丑以这种自谑的方式开头，思路变得畅顺起来。

这个马局长上任之前，阿丑已经经历了两任局长了。说实话，都不怎么待见他，感觉特失败。

他一面喝着茶，一面梳理着原因。

不是体制内的人，由于企业改制，作为企业分流人员进入市教育系统了。如果说一般工作人员也就算了，关键还有企业处长身份、正处级级别，进入体制内如何安置、级别如何确认，这些个具体事儿使他一年多不能上岗

那一年多怎么熬过来的，只有自己清楚，每每想起，阿丑都不能释怀：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体制内的勾心斗角真是领教了

阿丑往茶杯里续水，看着茶杯中上下翻滚、漂浮不定的茶叶，若有所思，继续想着心事儿。其实这段难熬的日子里，阿丑也曾经有过短暂的高光时刻。教育局待岗第二年，市委主要领导更迭，新任市委书记是他读大学时学校的党委书记。正为工作发愁而心力憔悴的阿丑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给新任市委书记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助信。

当时地方接收企业分流资产、人员是大势所趋，同时也是非常敏感的社会问题，政府的压力非常之大。也算是机缘巧合，也许阿丑写封信真的起了作用，反正没多久阿丑的工作问题解决了：教育局副局长，明确级别副处级。同时有小道消息，说阿丑和新来的市委书记关系非同一般，云云。

消息在教育局机关传递着，那段时间人们明显对阿丑有了笑脸，谈话唠嗑的几率也增加了很多，各种名堂的宴请也多了起来。无论酒局，还是大家聚到一起闲侃，八卦阿丑和市委书记关系的说辞始终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有人谄媚的找到阿丑让他帮忙办事儿。有的人，比如闫尚仁之类的，就曾经直言直语的让阿丑说说他和领导到底啥关系。

面对着大家的调侃、好奇，阿丑大多数时间里保持着矜持、沉默，始终不置可否，只是笑，那种笑使事情更加充满了神秘。

这种神秘没持续多久，泡沫被戳穿。阿丑风光不再，大伙儿调侃他“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甚至闫尚仁当面骂他是“骗子”。弄的阿丑那叫一个灰头土脸。虽然副局长岗位稳了，但少有人与之交心。更绝的是，包括几个副局长在内的、机关内几个关键人物在一起一通串联，在工作上把阿丑晾在了一边。

其实没人交心，也不能全怨别人，很大程度和我自己的性格与已往处事方式不无关系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阿丑才能认真的检讨自己。

　　阿丑成了教育局的边缘人。开始，阿丑想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挖空心思、想尽了用尽了各种办法。找领导谈心，和同事交流，可谁都不接招；他也想利用社会人脉资源帮他斡旋，无奈多年顺风顺水的企业工作经历，使他养成了目中无人、独捞独吞的行事风格，关键时刻竟然找不出来一个肯出面帮忙的朋友；他也想利用工作分工岗位职责施加自己的影响，尽量融入这个圈子，最后发现事与愿违，越折腾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甚至找到市委组织部，谈论自己在教育局遇到的问题，希望组织出面解决问题，得到的答复是“做人，特别是机关领导干部，首先要有胸襟，要多听取不同的意见、要和同志们搞好团结”等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话语。等于组织部们把问题的皮球又给他踢了回来，意思再明确不过：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他不知道的是，犯了官场上的大忌，这样做无疑于等同和领导、同仁撕破脸皮，公开叫板了。

就这样，阿丑在教育局绝对成了孤家寡人，换了两任一把手，对他的命运没有丝毫改变。到此，他才对体制内官场潜规则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到最后，阿丑不再折腾，每天朝九晚五，整天蔫头耷拉脑的。

阿丑放弃了？就此沉沦，等待退休了吗？他没有，他选择了忍耐，选择了蛰伏。

他在等待时机

独狼，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他沉寂蛰伏时时刻不忘提醒着自己。

咱们走着瞧吧，别让我抓住机会！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阿丑是狼是虎了

阿丑内心里放着狠话。

　　蛰伏了五年，这个机会终于让他等来了。

两个月前，教育局又换了一位局长，马骏上任。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在等着新来的局长如何施政。说实话，两个月一晃而过，大家没看到新局长有啥作为，只是到任两周后发布了一份领导分工文件。大家按照多年的传统思维，评论“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无新意…”，等等。

阿丑开始也是这样认为。他一直在观察，在关注着局势的发展，似乎看不到希望，有些心灰意冷。

闫尚仁甚至当众调侃：

那哈，人家都说换汤不换药，看咱们这位领导啊，药没换，汤也没换！同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外甥打灯笼，照旧。哈哈

有人起哄：

二哥，那我们以后咋干呢？听谁的呢？毕竟分工有调整啊

闫尚仁不以为然：

文件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一如既往，该咋干咋干

大家就这样在观望中过了两个月，新局长真的没什么大的动作。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仍然按部就班，仍然尊称闫尚仁为二哥。

阿丑在这两月的观察中，还是多少嗅出了与以往不一样的味道。和前几任到任不同，马骏上任没有轰轰烈烈的豪言，没有整天没完到了的会议，这两个月，局机关里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偶尔传来一些诸如局长大人拜访了老干部谁谁谁，在基层哪哪个学校搞调研、开座谈会的传闻。

山雨欲来啊

阿丑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心。只是这个雨能下多大他不确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阿丑突然想到了鲁迅的名言，他相信马局长一定是在为爆发积蓄力量

新官上任，我不信他马局长不烧这三把火

这三把火怎么烧起来？阿丑不知道，两个月过去了，除了那一纸分工文件，再就没有别的动静了，就是那一纸文件，发布之后马骏似乎也鲜有过问。

局长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阿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直到今天上午的会议，让他茅塞顿开：

局长真是高人啊，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

对局长他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拿分工文件举例说事儿，“不该管的不放手，该管的不接手”！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确直指问题要害，甚至把局机关的状况一语中的。这叫什么，这叫举重若轻

这应该是局长烧的第一把火吧，没想到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我的身上

阿丑这样想着，可一点儿都不沮丧，反倒是很开心：

这把火烧的好！我不怕局长点名儿，全局都知道了，绝对不是坏事儿！这就是我要的切入点，这就是我的机会

正在假寐冥想中的阿丑似乎听到轻轻地敲门声，阿丑下意识的抬手看看手表

离下午上班还早着呢，谁会大中午不休息，来我这里干嘛呢

　　阿丑稍微整理了一下办公桌面，看上去不是很凌乱，又在开展多项工作的样子，特别是把领导待批件摆放到突出的位置。整理妥当之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冲着门口喊到：

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阿丑抬头一看，是办公室主任徐权铮。徐权铮笑容可掬的来到阿丑办公桌前：

**（阿丑）局长好

阿丑见到徐权铮，颇感意外。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满脸疑惑：

徐主任，这么早就来单位啦？中午也不休息，你怎么知道我在啊

听到阿丑的问话，徐权铮略显不自然：

我也是从老爷子生日宴会直接回到办公楼的，就在您身后不远，您没回头注意到我

阿丑听完，疑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笑脸，话语是一种不见外式的诙谐：

哦，是这样啊，那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荒芜之地啊？怎么样，还能称呼你小徐子吗

阿丑和徐权铮调侃，一边站起身，端起茶杯，离开办公座椅，引领着徐权铮往待客区域走，一边示意徐权铮在沙发上落坐。

等阿丑完全坐好，徐权铮才半个屁股坐到了相邻的沙发上，言语也是透露出谦卑：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路过。您记忆力真好！当年我到矿务局教育处报到，就是向您报到，小徐子可是您对我的第一次称呼

你的记忆力也不差嘛，这么多年过去了，亏得你小子还记得

回忆起当年，阿丑放开了，似乎又找回了往日的尊严，完全沉浸在昔日领导的情绪中，说话也像个长者，听上去温柔了许多：

徐权铮，小徐子，人大毕业的高材生，当年是局里从省城抢来的人才

见小徐要打断他的话头，他忙不迭的摆了摆手：

你听我说，你的事儿我知道一点，当时省城不放人，局里领导是下定决心、卯足了劲儿要你！给我下的令是无论采取什么办法将人弄回来

短暂的回忆，给阿丑带来了愉悦，徐权铮也很乖巧，不再打断他，干脆让他把话说完：

你小子果然是个人才，业务能力强！关于你的事迹，我是没少听说呢。

阿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语境中，喝口茶水，继续喋喋不休：

记得你工作的第二年就成为高考班的把关老师、几个班的班主任了吧？第三年开始，连续三年是出席全矿务局先进生产工作者标兵吧，你知道的，在煤炭生产企业，在非煤炭战线出来一个先进生产者标兵，并且一连续就是三年，这是多么不容易

阿丑潜台词非常明晰：这都是我做的工作。

然后，教研组长、教导主任，校长助理、副校长，如今又晋升局办公室主任，一步一个脚印，岗位一次比一次重要、关键！行，你小子在仕途升迁上是一路高歌猛进，前途无量啊

阿丑看似口若悬河，实际上他很好的掌握着火候，感觉差不多了，最后像是总结似的发表观点：

当然，你也有艰辛的付出，但不管怎么说，后生可畏啊。看着你的进步我高兴，我老了，今后还请年轻人多多关照喽

阿丑表面上是在夸赞徐权铮，实际上是在向他传递几个信息：你的前世今生我是了解的；你的进步成长是和我有关系的；现在的岗位重要我是知道的；希望你为我发挥作用。

徐权铮见阿丑说话告一段落，起身拿起阿丑的水杯，蓄满了水，双手端杯放回阿丑面前，仍然是原来的姿势坐回沙发上：

老领导，您还记得我的过去，您太谦虚了，我在局中所取得的点滴成绩，哪一样不是您的栽培啊？其实小徐子这么多年始终心存感激，无以回报

见阿丑在平静的听他说，就继续说下去：

这回好了，我有幸调到这个岗位，也算机缘巧合，能近距离的在您手下工作，还望您多多关照，不吝赐教

说完这番话，徐权铮满眼真诚地看着阿丑。阿丑也是认真的看着他，心里在琢磨：

这小子今天来我这究竟什么意思？绝对不是走过路过；礼节性的拜访？投石问路？站队示好？叙旧套磁？从这几句简单的话语中什么都不能确认，但有一点能看明白，那就是没有恶意

阿丑大脑在高速的运转，他在权衡：

能和办公室主任关系融洽一些，今后领导层面的交流沟通会方便一些；如果感情进一步加深，将关系融洽上升到密切级，那今后更全面及时的掌握一些关键信息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嗯，这个办公室主任要深交，况且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想到此，阿丑对徐权铮表现得十分亲切：

小徐子，啊不，今后不能再称呼小徐子了，不严肃！特别是在公开场合。叫权铮，叫权铮亲切、得体

阿丑用这样的开场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继续说：

权铮啊，你我来自同一个系统，别人说我们来自于体制外

看似不经意的说辞，实则明确的传递出我们是一个小圈子的人信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适应体制内的规则，特别是各式各样的潜规则，这方面你们年轻人比我们有优势，适应的快，今后我俩好好处，局里的事儿多帮我留心，有些事儿能提前提醒的多提醒

话锋一转，说到了具体事儿上：

上午的会议，开的好，开的及时！局长举的例子，我对号入座，那就是批评我！两个多月了，该我管的我没有主动的管起来，确实值得反思

阿丑说的是实话，之所以实话实说，是因为他知道，有关这次会议他说的每一句话，徐权铮都会反馈给马局长。

徐权铮看着阿丑，他已经完全听懂了阿丑这番话语的内涵，也用诚恳的话语回敬：

您是我的老领导，怎么称呼我，小徐子、权铮，都行！只要您随心随意就好

有了这样的开场白，徐权铮进一步吐露心声：

请老领导放心，我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只要您瞧得起，我对您一如既往，今后有什么事儿，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儿家事儿，您尽管言语，权铮当尽心尽力，责无旁贷

徐权铮看阿丑透着满意神色的表情，继续回应着阿丑的话语，谈到具体工作，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至于您刚才谈到工作开展的困惑，我虽然来局里时间短，但内情多少也了解一些，工作开展的不顺利原因挺复杂

徐权铮没有提及阿丑自责的敏感字眼儿，但意思不差，即给全了阿丑的面子，又展示了他本人掌控语言的能力及说话的水平：

上午会议，按照局长的要求，要面向全系统发会议简报。办公室正在起草，下周一就能发出去。我祝愿您以此为开端，今后工作会慢慢顺利起来

说完最后一句，徐权铮的眼神露出一丝些许的惶恐，他担心阿丑会怨恨他，指责他看透了自己的内心，指责他为自己的工作指方向。他知道猜测、特别是猜准领导的内心，是官场的大忌。

　　阿丑完全沉浸在徐权铮温馨的语境中，并没有注意到徐权铮字眼儿上的变化：

权铮，说的太好了！你这个老弟啊，懂大局，明事理，我，交定了

阿丑越说越激动，就像黑天走路捡到了夜明珠：

这样啊，权铮，一会儿我和你嫂子去哈尔滨，这不周末了嘛，去看孩子。下周找个时间，我做东，咱们在一起聚一聚

徐权铮立马插话：

领导啊，我也正有此意呢。下周您赏脸，我请客，顺便和您汇报汇报思想，进一步增进一下感情

说到此，徐权铮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后矜持的说了一句：

方便的话顺便和您请示一下工作

徐权铮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有求助的意思，这么关键得信息竟然没引起阿丑的留意：

权铮，不要搞得那么复杂！不就是吃顿饭喝顿酒嘛，只要都有诚意，就不要在乎谁是东家，不重要

阿丑表现得诚意满满，徐权铮也不马虎。两人争论几个回合，徐权铮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老领导，这样啊，您和嫂子一会儿还有三百多公里的长途要走，我就不多耽搁您的宝贵时间，下周小聚，具体时间您定，聚餐地点您定，我来安排，我来买单，也算您给我一个机会

阿丑站起身，踱着步暂时不说话，他在头脑中确认了徐权铮的诚意后，终于开口：

嗯，下周小聚这个事儿定死了！哪一天、谁做东到时候再说吧

徐权铮明白，阿丑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之所以说的婉转，这是领导的说话艺术。

望着不再落坐的阿丑，徐权铮意识到自己该走了，遂起身道别：

那我就先撤，老领导！祝您和嫂子一路平安，我们下周见

临走出房门之前，徐权铮回头又对阿丑补充：

这两天在哈尔滨，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儿电话我，我在省城有些朋友！一会儿回到办公室，我重点先电话通知您分管的单位和学校，让他们对周一下发的会议简报内容先了解一下

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这小子，办事思维缜密，拍领导马屁恰到好处，不留痕迹！用好了就是铁杆卧底，用不好就是铁杆死敌

阿丑一个人沉静下来，想着刚才和徐权铮的谈话过程及其表现，内心产生了由衷的感慨。

人呐，机会来了挡都挡不住！谁能想到局长的讲话，竟然是替我阿丑点燃的“三把火”？有局长加持，还愁我的“三把火”不燎原吗

阿丑美滋滋的想着，整理着办公桌面，合上那份资金审批单的文件夹时，像是和老朋友道别似的，深情地说着悄悄话：

等着我，下周见；谢谢你，点燃我当官“三把火”的火星

本文修改于飞行途中，成稿于沈阳万豪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