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是慷慨悲情，没有壮士一去兮的气势；也不是千廻百转，没有余音绕梁的神音。从奈何桥那里传来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哀鸣，一出又一出的绝唱。</p><p class="ql-block"> 孟婆一次又一次悠悠转身，去舀迷魂汤；一次又一次悠悠回身，把汤倒入汤碗，再端起汤碗，递给走近的灵魂。她看惯了木然或狰狞，泰然或恐惧，自然而然或引颈悲号……</p><p class="ql-block"> 然而，无论是何方灵魂，都是接过汤碗，一饮而尽，从来没有谁装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还有如此这般的灵魂，不喝我的汤？”孟婆一边端来板凳，一边细细地打量。</p><p class="ql-block"> “我不坐这，我坐那——老姑娘！”我一边把手一指，一边不等孟婆动作，就一个跟头翻上了奈何桥头的石墩，然后盘腿一坐，给孟婆一个大模大样。</p><p class="ql-block"> “你从哪里来？”</p><p class="ql-block"> “我从那里来，带来了我的微笑，也带来了你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姓甚名谁？”</p><p class="ql-block"> “曾经是你呀——大哥哥，姓甚名谁不必多说，曾经的我，曾经的歌，一支支、一首首，都献给了偷着爱的姑娘~”</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找来这里？”</p><p class="ql-block"> “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p><p class="ql-block"> “我们前生可有什么约定么？”</p><p class="ql-block">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传来那动人的歌声。想给远方的姑娘捎封信呀，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到歌声，不仅引发了孟婆对前生的思念，也引发了许多位——有过如此这般的男灵、有过这般如此的女魂的联想；曾经是大令盛男、曾经是大令圣女的幻觉。他们和她们的灵魂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喜缺了哪一喜，都还算美好的人生，唯独缺了洞房花烛夜，才算是残缺的人生。——请听我的歌！”</p><p class="ql-block"> “阿哥哦阿妹诶情意深，好像那水流哟日夜啊响~水流啊也是有时尽，阿哥诶永远在我身旁～”</p><p class="ql-block"> ——多么熟悉的……想起来了，那时的我说的比唱的好听～（孟婆）</p><p class="ql-block"> “啊，我的前生，是在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相思在草原……”</p><p class="ql-block"> ——多么难忘～（孟婆）</p><p class="ql-block"> ——悲戚而流畅～（有过如此这般的男灵）</p><p class="ql-block"> “百里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问昏和晓……”（《蝶恋花》 王国维）</p><p class="ql-block"> ——多么留恋（孟婆）</p><p class="ql-block"> ——那也太悠哉由哉了～（有过这般如此的女魂）</p><p class="ql-block"> “豌豆开花花蕊红，太平军哥哥一曲影无踪，我做件新衣等他穿，我砌间新屋等他用，只见燕儿往南飞，不见哥哥回家的模样……”（苏南民歌）</p><p class="ql-block"> ——多么激动～（孟婆） </p><p class="ql-block"> ——壮士一去兮不归还～（曾经的大令盛男）</p><p class="ql-block">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金缕曲 纳兰性德)</p><p class="ql-block"> ——多么善感～（孟婆） </p><p class="ql-block"> ——落花流水春去也～（曾经的大令圣女）</p><p class="ql-block">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凉。”（桂殿秋 朱彝尊）</p><p class="ql-block"> ——多么悱恻～（孟婆）</p><p class="ql-block"> ——一生就这么过去了～（有过如此这般的男灵）</p><p class="ql-block">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想？”（《桐城山歌 无名氏》）</p><p class="ql-block"> ——这般模样～（孟婆）</p><p class="ql-block"> ——苦了单相思～（有过这般如此的女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送别长亭柳，情浓怕分手。欲跨雕鞍去，扯住罗衫袖，问道：归期端的甚时候？ 盟言未卜，未卜鲛绡透。唱彻阳关，重酌别酒。酒，除非是解消愁，只怕酒醒更残，愁来又依旧。”（《月来高无题》唐寅）</p><p class="ql-block"> 时而莺歌燕语，时而引吭高歌，时而浅吟低唱……</p><p class="ql-block"> 最先是孟婆想起了前生，她暗恋着我，却不知道我也暗恋着她。直到老之将近，也不知道鸣其所爱。于是，她就成了老姑娘。正是因为她只暗恋一人，坚守了一生，所以她就能在奈何桥头全权负责孟婆汤。</p><p class="ql-block"> 孟婆放下了右手里的汤瓢，眼睛看直了我……那许许多多感悟颇深的灵魂呆呆地杵在那里，是可像，孰不可想？</p><p class="ql-block"> 孟婆放下左手里的汤碗，放开脚步奔我而来……她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到奈何桥上：“你是奔我而来？”</p><p class="ql-block"> “为了找你。”</p><p class="ql-block"> “奈何桥上奈你何呀，我的郎，你先起个头……”</p><p class="ql-block"> “容我再想想……”</p><p class="ql-block"> “你不唱来我先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那里有灵魂闪烁，不管那东北风还是西北风哼，我只管我的歌——我的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此这般的男灵、这般如此的女魂；曾经的大令盛男、曾经的大令圣女，他们和她们的灵魂似乎更加有所醒悟。</p><p class="ql-block"> 不再是慷慨悲情，没有壮士一去兮的气势；也不再是千廻百转，没有余音绕梁的神音。从奈何桥那里传来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振聋发聩的共鸣，一出又一出的灵魂激荡的歌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孟婆抓住我的手，就要和我一起飞。忽然，我想起了还有那些见不得光者和失魂落魄者，走过奈何桥是必须的。</p><p class="ql-block"> 于是，就和孟婆双双飞入人间，找到了一口聚满了忘情水而且永不枯竭的大容器，还有可以源源不断地制作口杯的机器，把它们运到奈何桥头，摆放妥当。然后，我和孟婆一起，为那些灵魂唱起了一首歌：</p><p class="ql-block"> “啊，请喝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啊，请喝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p><p class="ql-block"> 从此，奈何桥上再没有什么孟婆汤，只有忘情水。那些见不得光者和失魂落魄者，自觉自愿地拿起口杯，放在忘情水容器前，接满忘情水，就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来向前，井然有序地走上了奈何桥。</p><p class="ql-block"> 而那些醒悟的如此这般的男灵、这般如此的女魂；醒悟的曾经的大令盛男、曾经的大令圣女，不管你是何方盛灵圣魂，都来去自由，任由你的歌声传遍四面八方。</p><p class="ql-block"> 不再是慷慨悲情，没有壮士一去兮的气势；也不再是千廻百转，没有余音绕梁的神音。从奈何桥那一头传来的，有一声又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也有一出又一出目盼心思的歌唱。</p><p class="ql-block"> 离开那奈何桥，是醒悟的灵魂在歌唱。醒悟的灵魂能有多大胆，醒悟的苍穹就有多宽畅。</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