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被秋风吹落的文字

萧山

· 《诗画，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树叶》 一笔洇湿的水墨江南还不曾被乌篷船打捞上岸，被风遣散的北国渐已坚壁清野。这些个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便随了我打马北上。究是季节随了心境，还是心绪被季节左右。秋，总令我像云翳苍茫一孤鸿或天水之间一叶舟，不知所向，不知何往。 古城，以秋风接客，秦朝瓦罐却热情似火。一个异乡归来的故乡人又一次做了故乡的异乡客。 夜，点亮一桌酒菜。玩画写诗的朋友为我接风。酒过三巡，微醉，朋友笑侃 : “你的画，似乎不伦不类耶。” 我哂然一笑: “我就是我，原本就不曾是谁的伦，更不是谁的类！俺，萧山也。一个不随流，不踏犁沟的犟怂，没辙……” （一） 这一晃，半辈子过去了。生命交付于三分之一憧憬，三分之二江湖。累了，也困了，就想静安一隅。 静下来，便静出了闲暇。闲便入了水墨之好。诗画里行走，对我而言与其说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寻访。他把心中的美好，交付虚拟的山水关照，试图在笔墨的王国寻回那三分之一的快乐。在流逝的光阴里，依偎着海市蜃楼安歇，虚度，放飞淤积的心结。 我写不出像模像样的诗，但我的诗从不穿迷彩服，总是布衣青衫或裸着胸襟，他不怕心绪的褶皱铺展于人，唯怕故乡不能认领。我只想让故乡在我的诗行还原真像，不想在梦里丢失或走的太远。 我的诗来自心源的河，流向何处，懂得的人懂，不懂的人路过，无须求同。故乡是我永久的恋人，心灵的港湾，不是符号也不是图腾，每每独在异乡，异乡衔泥的春燕，总难唤醒故乡秋鸿的梦境。 离家数十年，我就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捧着一只空碗嚎啕的孩子，等那一声熟悉的呼唤，搂进温暖的怀抱。 （二） 诗画以外，我是个沉默孤僻的人，不喜欢开门交友，却习惯开窗看景。尘世的熙熙攘攘，恩恩怨怨早就冷凝了我曾经的热血。而开窗处却曲径通幽，别有洞天。我把肉身安放于烟火的尘埃里，任思绪信马由缰，从诗画启程。能抵达哪里，便随它去了就是。 秋，是我思绪最为纷繁复杂的季节，秋心合一，便成了这个季节的注脚。诗画便于这多事之秋，蠢蠢欲动。而绝非醉弄扁舟，做个闲人样。 每每涉及到这样的主题，远去的岁月就会以电影里的蒙太奇站在我的面前，不管是蹉跎了的岁月，还是童年的回忆，都令我温暖与思怀。一年回家时有限别时酒犹在，已是异乡客。 往事如月，掠过湖面，却又复来不能遗忘。故乡千里，思念如马，风雪归人蹄声难绝。诗画一旦在我的心里落草，就不谈所谓的高雅与格调，把浪荡太久的心归拢于一诗一画，给自己一处安身立命的慰藉。 《秋寂》 把苇雁，拒之门外让厚重的帘子闭关自守在寂寞锁清秋的夜里与一枚青花瓷，平分秋色 一个人算计一个人时才向晚秋借笔一用为心找个，不强说的托词与断了根的花同居心头，自是各有千秋 给每片不知所踪的叶子涂上若有所思的颜色让恍惚所失的眼神彼此怜惜，相互指认 携惆怅，更上一层楼令秋，更像一个秋空几处留白给自己一个欲说还休的理由 过年过节，似乎总与我有甚过节这一帘秋梦，又说给谁听异乡倦客，终日谁来独坐秋花处，看一帘风月闲 《诗画里的乡愁》 乡愁真不是没事想出来的，时常，不知何故便莫名袭来，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物件，抑或一个场景。 每每写诗或画画，脑海里便时有故乡浮现，尤其在雨打秋窗时，我总会把乡愁掰了又掰，镶入我的诗行。或将支离破碎的乡愁拼贴成一幅画，挂于明月下。 每每念及故乡，诗情画意便会随之而来。任缕缕愁思在我的诗画里恣意蔓延，自说自话。我曾说过，故乡的月与故乡的炊烟，即便在诗行里走失，我又会从一幅画里失而复得。诗里，我以别样的惆怅向一棵老槐告别。画里，又拖长了影子踏着月光回来。 对故乡的眷恋，其实不是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一草一木，而是我的童年，我的亲人。而提及这份眷恋，故乡就会以实在的场景在现。那风，那云，那一草一木便有了浓浓的乡愁，且挥之不去。 人在旅途，谁不怀乡。即便故乡再小，你也走不出它的怀抱，无论身在异邦，还是他乡…… （1） 故乡的风景还是过去的模样。甭管是工笔，还是写意，只要提笔，便有了桃红杏白，杨柳吐绿；有了跃上墙头的芦花，绕过炊烟的麻雀；有了毛驴打着响鼻，老牛驮回夕阳；有了蛐蛐、蚂蚱，蜻蜓、青蛙，从一皴一皱的笔尖入了草丛，荷塘。 有了光屁股的娃娃，大奶子的婆姨，夯土墙下晒太阳的烟袋锅，皂角树下洗头的兰花花。他们都是诗画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音符。 （2） 掏过燕雀的窝，偷过邻家的杏；拽过槐花，捋过榆钱。嚼过马骥里香喷喷的豌豆，睡过二叔土窑里一张老毡铺就的热炕。麦田里挥过月牙镰，麦场上舞过扬场的锨。 浓墨，勾勒过土窑门前空洞的张望；淡彩，涂抹过夕阳下佝偻的背影。画过一扇斑驳的窗，令乡愁脱口而出，画过一口不犯河水的老井，水至清，却照不见当年打井的人。 故乡依旧故乡，与故乡的小树一起长大的后生却人在他乡。恍惚中，我站在骨瘦嶙峋的西北风中，像个“捧着空碗，嚎啕大哭”找不到亲娘的娃。 好想把每一幅画页都撒在黄土高坡，交给西北风鉴赏，让每一首诗歌也随了故乡的小河，任流水细细品尝。林林总总的念想，就让它在我的怀里沉淀、发酵、膨胀。 故乡啊，你看看我的脸吧，早就沟壑叠加。可是你知道吗，每多一条沟壑，我就离童年越近，只有这样，我才能重回故乡，我爱它…… 《题跋》 让丑恶嘴脸结党，是可怕的将丑陋的字连成串，倒很有美感正人君子抱团，社稷之幸也正楷字帖入画，集体难看童颜涂鸦，怎么瞅都天真无邪 鹤发装嫩，咋弄咋恶心莫非，这一纸笔墨也能道出，一道哲思的命题是也，非也？留给过路的神仙，挑刺的看官 《西山观雪图》 竹杖芒鞋临绝顶，乱云排空鹰啸惆。西山一夜著春雪，未遇东风已白头。 《残荷吟》 （1） 一江秋水，半江蔚蓝能否唤醒，六月荷田田形影相吊，五十弦待何日，婉约娉婷若飞燕 （2） 秋水悄然无声一抹蔚蓝也朦胧枯荷倒映，梦影潜行待来年，又是满塘荷花映日红 《看莲》 西子湖水好可采一叶荷花盛酒荷香酒醇更胜酒肆西窗，锦旗缭绕 白洁红媚，各得其妙俗与雅，皆是看客所好我观莲于水中央却念那一笔墨，在水一方 《莲子》 依稀，当年谁摇一叶扁舟，途经回眸一笑时落水一枚莲子 莲子，以水为净萌芽，含苞，悄然一隅等失落莲子的人采荷，归去 《恋》 那枚红蜻蜓不是传说那一枚荷花，也与佛经无关如果，有一天 那只红蜻蜓，落在你的肩上别撵他走啊，低头看看你是不是穿着一件粉色的荷裙 《荷》 既然婀娜，清高，孤傲那好，就让一得阁 濯洗我洁身自好的画笔为你写下“莫忘根”的题跋 并借淤泥，捺下那枚猩红如血的印章 《落在荷花上的蜻蜓》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那年那月，她在一条胡同上了你的白马马背上的好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过了二十四桥她再没回来 你幻作我的模样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九月的瘦西湖悄然入了秋山你落在了她的肩头可她却在藕荷深处张望…… 《六月》 六月荷花红，风摇蒹葭萋白鹭依绿水，鱼在湖底栖 《意向》 借一勾弯月，收割黄昏撒一片蛙声，剪几缕荷香，入梦 留一颗太白，点亮黎明拽一缕清风，拂几声鸟鸣，出梦 《夜，静悄悄》 秋水是透明的，月光挤了进来薄凉之上，风，弹拨着流萤夜，柔柔铺开，我在女神的肌肤，聆听…… 《借夜的背景》 画一扇飘雨的窗除了雨周遭都已安睡 就这样吧走进一幅画里听雨滴嗒，滴嗒，嘀嗒…… 《借雪取暖》 借2022年的第一场雪我把你画进一幅画，还有诗那年的那一场雪我不是风雪夜归人雪是画的留白油灯，火炉，菊花酒这些个场景，一晃就再没回来 《你说……》 你说，你是一条小青鱼你记忆的那七秒虽短，却定格在与我遇见此后，再没见你却有一根瘦成刺的骨头卡在我的咽喉每每想起，就会被刺痛一下 《笨月亮》 你咋恁笨啊单瞅着八月十五画圆弄得——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用，把酒问青天不问明月几时有你这个又笨又懒的家伙何日，照我还 如果，你真情所系就带上你的，桂花稠酒俺想回家的时候再圆一回 《九月》 我把九月的馈赠不经意间又遗失在了九月这是个绕不过的季节 在冬雪来临之前把九月的记忆，还给九月包括大雁、秋月 我又要出发了，远方渺茫我不知要去的地方…… 《悔》 这么多年，受文字蛊惑上了诗歌的贼船，且行且远尤其是，与那个挂在桅杆上的月亮聊了无数个夜晚恍然，它或圆或缺都与我无关 更不该异想天开，将彩笺交付南来北往的雁秋去春来，年复一年这种明知受骗却又痴心不改的感觉时常令我困惑不解 做贼多年至今，依旧两手空空但没有了贼船，我的笔墨又该在何处落草罢了，罢了船头饮酒船尾醉，甚好，甚好 《秋菊》 秋风吹落了雨的柔软蜜蜂的悄悄话还没有说完秋阳，还没有走远让我把最后一朵花开完 风啊，别这样秋，早已被你吹落你可见我的脸颊还挂着露珠秋阳，还没有走远别把这最后的一抹绿过早的交给冬雪…… 《昨夜又雪》 小的时候喜欢玩雪尤其喜玩打雪仗打着打着，便成了白头翁抖一下，依旧少年 后来，再没时间玩了只是每每雪来偶有临窗想象一下那个玩雪的少年 想着，看着，雪又白了头可这一回啊怎么抖，也抖不掉了…… 《娘的灶膛》 我学着娘的样子半蹲着往灶膛里添加柴火那年月，锅里水多米少我总喊饿，喊一声娘就往灶膛添一把柴火 饭桌上娘看我把头伸进碗里她就用围裙抹一把泪碗空了，娘的泪还没抹完娘说是烟熏的 打那以后，我再没喊过饿可娘的泪更多了只不过她总是背过身去 多少年过去了今天，就让我把那年的泪一次流完…… 《回归》 是的，我必须返回不是寻访也不是流连失去的旧时光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落叶都知道归根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我听到了母亲河的呼唤声音急切而苍老 文图/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