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佚事

铠甲战士

祖父渤海，少时家贫，雇工为生。一日遇雨，河水暴涨，一先生衣长衫，欲渡，顾忌斯文，徘徊久矣。乃前敬曰：吾负子涉水而过，无所求也，何如？先生喜曰：善！奈水急流高，河中卵石巨多，俄顷跌倒……。先生起而叹曰：汝真乃好人也！遂得“好人”之称谓，四邻八乡无所不知也，私下皆以此号称之。

祖父忠厚，务工不惜力，举为把头。东家虽俭，每至农忙，皆以咸鱼、饼子犒劳众工。乃至古稀之年，每谈及此事，未尝不念此美食也。

后值解放，分富人浮财，得一红袄，夜复送还。后事败露，被批立场不坚也。

曾叔祖民国时任保长，司科税征夫，闾左颇有微词，皆敢怒不敢言也。

俟日寇降，征送降寇归国之夫，乡人皆谓此行有去无归矣，无敢应者，乃遣祖父差。家中伯、叔均未成人，祖母阻之，未果。幸天佑之，平安归矣。或问其经历，乃为降寇司务。后谓人曰：倭人食鸡，仅食其肉而去其皮，奢矣！貌若甚惜者。

俟民国亡，曾叔祖遂定为“伪保长”，屡遭批斗，乡人积怨久矣，每则重刑加之，生不如死。遂潜入近邻赵氏吉义之番薯窖内，自覆井盖，以番薯就砷石食之，亡时胡须皆白。当是时，适祖父亦于赵氏家中闲坐，皆无所知晓也。或密告曰：此乃渤海助其叔自绝于人民，令搜捕，时若得之，定正法也。或告之，是夜逾墙逃之。祖父唯一之妹，嫁至北关西庸村，因投之。妹惧连坐，拒之。复潜回，匿于里间粮囤之后，祖母窃食之。时三叔年幼，问食之何物，曰：乃鼠耳。后原委已明，祖父无辜，有司乃谓祖母曰：此事与汝等无关，可让其归矣！遂获自由，后与其妹老死无相往来矣。

祖父上溯三代赤贫，时谓之根正苗红，举为村长。凡上司巡视，皆以公帑接待，时皆已成习。因未入庠，所支款项皆由他人代笔，且未标注事因。四清运动之始，故列为“四不清干部”，判其偿还公帑所支七百贰拾元。时城中做工者月薪亦不足十元，实无力偿还。

后值分家，三叔提议，所欠债务由其与吾父分摊大部，伯父因无妻室，分摊五元，四叔年少，所摊亦不多也，此是后话。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祖父曾瞻养一孤寡义母，四清初始，受觊觎其位者蛊惑，至四清工作组，污其为之食中下毒，意欲害命，图其房产。

祖父有口莫辨，连受此等大辱，欲自尽。母亲劝曰：干屎抹不到人身上也。后查实，果诬陷也，可见人心之险恶。

建国廿年余，渐温饱。时有琅琊瞽者，行乞至此。每见之，俱携其归，以米粥及腌大根待之，皆食数碗乃去。祖母隋氏，惜而怨之，则嘻嘻而过，乡邻皆称其善。

甲子年春日，近耄耋之岁，平安祥瑞，驾鹤归去，乃一世所修之福报也。

谨以此文纪念祖父去世39周年。

202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