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是热闹的年代。村里一帮孩子无拘无束,疯玩野长,自然状态下的成长养成了不羁与淳朴的本性,骨子里渴求更新鲜更好玩的事。那时,文化生活贫乏,“看戏”是人们生活中的一大盛事,更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乐事。 </p><p class="ql-block"> 我们看的戏分两种,一种是演员少,戏箱少的皮影戏,我们叫“影子戏”。这种戏班子走村窜乡,演出费用低,小村、穷村都能雇得起。另一种是演员多,戏箱多的真人戏班,看这戏,我们只能跟着大人走上几里、甚至是十几里路,到乡里的大村看。 </p><p class="ql-block"> 看戏是能调动全村人兴奋神经的头等大事,比过年还要热闹。我们村里只能演得起“影子戏”,村里通知要演影子戏了,人们就停止了一切生产劳作,主妇们打扫庭院,拆洗被褥,布置客房,准备茶饭……迎接亲戚朋友来家看戏。男人们则各家邀请,晚辈的、较远的亲戚捎话邀请,长辈的、年纪大的还要拉上架子车接到家。这个时期,孩子们的野性也疯狂滋长,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吃的食品比过年还要丰富,爸妈脾气比平时好了很多,怎么淘气都不用挨打挨骂,从清早一睁眼玩到天黑,玩饿了才回家吃几口饭,常常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就撂下碗跑了,真是自由快活极了。 </p><p class="ql-block"> 终于盼到唱戏的那一天了,戏台就在村正中的请示台,那时并不知请示台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那三个字怎么写,什么意思,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文革产物,虔诚的村民“早请示,晚汇报”的专用场所。是个三面有围墙的土台子,当“早请示,晚汇报”在历史的长河中淹没后,请示台就成了演皮影戏的绝佳舞台。 </p><p class="ql-block"> 下午四五点钟,戏班子的人就开始忙了。他们挂气灯,拉幕帐,搬锣鼓琴缶、桌椅板凳,摆出皮影,五六个人,忙忙碌碌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大人们家里还没收拾完,孩子先为看戏做准备——占位置。请示台前一大片空场上,板凳,椅子,砖头,木礅……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地向人证明:这位置被人占了。有的地方搁着铁环、书包、给猪拾草的镰刀和笼等等,预示着这些地方都有主人,别人不能占领。当然,为占位置打的鼻青脸肿也不在少数,谁不想占又前又中间的位置?那不仅是个位置,更是对大人交待的事情负责,是自己在家里“有用”的体现。那个孩子不愿得到大人的表扬?</p><p class="ql-block"> 戏快开演了,大人们扶老携幼地坐到各自的座位上。占位置的孩子们完成了任务,个个兴奋的象小毛驴,咋咋呼呼,吱吱哇哇,一群群,一伙伙,人群里挤进挤出,戏台前来回穿梭,开场锣一响,大人们都停止了喧哗,我们可不管开演不开演,继续打闹玩笑,戏台上唱的热闹,戏台下打仗、捉迷藏玩的热闹。直到被大人骂,才稍消停一会。请示台上那些皮影人打斗多精彩,操控皮影的人唱的秦腔戏多么荡气回肠,浑然不知,那些好象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 </p><p class="ql-block"> 戏到中场夜已深,忙活了一天的孩子们累了,都自觉地挤到自己父母跟前坐下来乖乖看戏了。与其说看戏还不如说休息,许多人都在父母怀里睡了。我看过的影子戏很多,只记得一个戏名:《张连卖布》,只记得戏里二流子张连与媳妇对话的两句戏词: (女)你把咱家的大黄狗买了干啥?(男)我嫌它不咬旁人光咬你妈。一次看戏睡的正香的我被父亲叫醒,听见台上一个男演员用戏腔说:“公鳖,母鳖,坏鳖,好鳖,大鳖,小鳖”敲锣戏终。人们又扶老携幼,搬凳扛椅回家了。人群一个小伙说: “这戏演的美的很,公鳖,母鳖,坏鳖,好鳖,大鳖,小鳖,那不是一群鳖吗?”。一老头回应他: “你这个瓜子娃,那是人家唱戏的骂咱这些看戏的哩”。人群里又是一阵大笑,看戏的大人们也很快活。</p><p class="ql-block"> 大村要演真人戏的消息传来时,最高兴的也是孩子们。那意味着要去大村,看更多的人,看更大的场面。这时我们不敢肆无忌惮了,比平日里乖了好几倍,自觉帮大人干力所能及的事,讨大人高兴,否则就会受惩罚,不带去看戏。提前几天,母亲就把全家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烙了一大盆锅盔,做为看戏时带的干粮。锅盔里垫着油、盐、辣椒面、芝麻,看戏时带上吃。我们在家努力表现,以求在家里也能吃上那香淳酥脆的锅盔,解解馋。 </p><p class="ql-block"> 看戏的当日,人们很早吃了早饭,带上老人孩子说说笑笑地向演戏的大村出发。公路上汇聚了乡里各村的人: 手扶拖拉机、架子车、马车上拉的满满的人,极少的自行车、毛驴上都驮着老人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一群,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小伙一伙,人们浩浩荡荡朝演戏村里进发。 </p><p class="ql-block"> 戏台搭在村里的打麦场上。用帆布围起的的戏台离地面足有一米,台子中间拉着深红的幕帐把戏台分成了台前和幕后。台子两侧拉着深绿色幕帐,幕帐里若隐若现地坐着乐师,时而会传来几声胡琴声,乐师在调音。台子上不时有人上上下下,指东划西,大声说话。已着戏装的的演员出出进进,嗯嗯啊啊,抡胳膊踢腿,他们在紧张地为开演做准备。 </p><p class="ql-block"> 戏台下面的观众已是人山人海,人们呈阶梯样围着戏台。最前面的观众座着小凳,依次是座高凳子的、站着的、站在凳子上的、站在拖拉机上的……人群中有人相互搀扶,有人勾肩搭背,有人脖子上驾着孩子,叽叽喳喳,哄哄嚷嚷。人群里还有不少胳膊上戴红袖标、嘴上叼着哨子,手里拿着细长棍,看起来凶神恶煞般的青壮年男子,他们是维持秩序的。那个地方有人拥挤,台前有小孩子乱跑,他们会吹着哨子瞪着眼制止,制止不了拿棍敲。因此,戏园人虽多,秩序还算井然。尤其我们这帮孩子,到了人家的地盘,有父母管着,又害怕那些戴红袖标的,都呈现出了少有的乖巧。 </p><p class="ql-block"> 中午12点,戏准时开演。台上演员声情并茂地唱,卖力地演,台下观众聚精会神地看,尤其最后面的人仰着脖子张着嘴,脚下的站具又不稳,感觉看戏的比唱戏的累。我在人群里疑惑不解: 唱戏的真有意思,手里拿个装饰漂亮的棍,叫做马鞭的晃几下就是骑马?人走在两块布围起来的空间里叫坐轿?做个动作就是过门槛、关门,门在那儿?门槛在那儿?看戏最大的疑惑是看《铡美案》。那时把《铡美案》看了好几遍,不是因为爱看,而是一直疑惑:为什么每次包拯铡陈世美都要把大幕拉上,在大幕后面铡,怎么不在大幕前铡?怎么没见流血?究竟铡了没有?演陈世美那个人究竟死了没有?是不是演一次铡美案就要铡一个演员?那谁敢演陈世美?好像不能铡演员,但戏里包拯铁面无私,非铡不可,究竟怎么回事?还和小伙伴因为铡与没铡争论了好几年。弄不清,搞不懂,很烦,只盼戏快演完。</p><p class="ql-block"> 戏终于完了,憋屈了几个小时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找自己的伙伴,你找我,他找你,跑来跑去,肚子已咕咕叫了。抻脖子瞪眼地啃了块干锅盔,可不过瘾。眼巴巴地瞅着观众后面那一排饭滩,合洛、凉粉、羊肉泡馍……饭上盖着绿茵茵的韭菜,红彤彤的油波辣子,看一眼都让人流口水。父母最知道孩子的心思,大方地发上几毛钱的零花钱,又带着吃一碗想吃的饭。吃完饭,砸咂嘴,真是美!兜里的钱又让人浮想联翩。吃饱喝足了,对环境不陌生了,没有了刚来时的胆怯,一伙人又露出了本性,在人群中穿梭打闹,溜到戏台后面偷看幕后的演员,三下五除二花光了兜里的钱,再侦查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偷吃的,有时还会和外村的孩子打上一架…… </p><p class="ql-block"> 下午6点,夜戏开场。天黑了,不敢四下乱跑,只能乖乖伏在父母身边看戏。夜戏最爱唱《周仁回府》,周仁哭墓一个人能唱半小时,呜呜呀呀,真是烦人,还不如睡觉。睡梦中被大人叫醒,该回家了,想着回家的路还有十多里,心里不免有些发愁。愁也得回,披星戴月,被父母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暗下决心: 明天还一定来看戏,希望每个村唱戏,天天能看戏。 </p><p class="ql-block"> 难忘的童年是此生最美的回忆。淳朴的乡情滋养了我们,天性没有被泯灭,思想没有被禁锢,自由愉快地长大。大自然是我们广阔的舞台,看戏是我们最美期待。不禁有点同情现在的孩子,他们有各种电子产品陪伴,有充裕的物质生活以及优越的学习环境,但他们绝没有我们儿时看戏的心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