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的女儿城

山童

庐山女儿城在牯岭之东。虽然叫女儿城，可并不是一座城。“卓岭之北有大谷，入谷西南行，至牯牛岭。当岭之东南，有山曰星脊岭，两山之间曰女儿城。”（康熙毛德奇《庐山志》)

沿北山园门停车场的山边公路前行不远，在路口的拐弯处，便可看见两块巨石并列在一起，上面有两处摩崖。正面的刻有“青年会消夏社”，背面刻的是“气象万千”。由于长年雨水的冲刷，落款斑驳模糊不清，难以确认何人题写。不过，“气象万千”一刻的年代可辨认，是民国二十二年夏。

今日，我们几人从牯岭街坐公交车到小天池，由小天池绕牯牛岭作圆形，从东而西南再北经莲谷至牯牛岭街，来一次探秘女儿城。

从“青年会消夏社”摩崖往下看，便是庐山著名的第四纪冰川遗迹点——王家坡U型谷、大凹冰斗群、莲谷悬谷。庐山存在第四纪冰川，是著名科学家李四光在上世纪30年代考察庐山时发现的，并引发了国际学术界的百年争论。

沿着女儿城路前进，很快来到女儿城的中心区。

明代桑乔在《庐山记事》中记载:

“城本一壑，女儿事无可考，传为元末避兵处。两山回合，束溪如门，故以城名”。如今在庐山还真有朱元璋女儿城屯兵一说:当年朱元璋跟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把女兵营和医兵队安扎在女儿城。安扎在女儿城的女兵营有上千人，由朱元璋的夫人马秀英统领，主要负责战地救护和信息传递。女兵营在完成主要任务的同时，开展生产自救，开荒种地，种植各类蔬菜，红薯，采摘野果和中草药，对前方作战给予了很大支持。战争胜利后，朱元璋派爱将常遇春前来慰问，表彰了女兵营和医兵营，并下令将他们的驻地改作女儿城，准许女兵们开篝火晚会，易装联欢，由此，女儿城名声流传后世。

进入女儿城，眼前一片开阔。这里在上世纪60年代为庐山种子公司的生产基地，主要是种植茶叶、土豆和蔬菜。70年代后发展旅游事业，单位盖了个三层楼的招待所。后来由庐山保险公司承包，对外称“庐山保险公司招待所”，有人误认为是民国时期蒋经国来庐山在此建的“青年社训练营”，修筑了一个三层楼房，和一个占地十五亩的练兵场。其实，蒋经国30年代来庐山，主要是在1938年8月底以江西保安处副处长的身份，来到庐山慰问当时庐山守军。慰问期间，还在大月山上举行过升旗仪式。随行的中央摄影制片公司将升旗时的情形，以及庐山孤军们种种生活状况，都摄制成影片，在国内各地放映，影响颇大。

倒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青年领袖恽代英在1917年和1918年两次来到女儿城，参加武汉青年会消夏社在这里办的暑期夏令营活动。由于恽代英因为曾为教会刊物《青年进步》写过不少文章，因此被基督教青年会邀请参加庐山的消夏会。

1917年8月21日，就读中华大学的恽代英与同学梁绍文、杨行健自汉口启程，参加武昌基督教青年会在庐山举办的夏令营活动。8月22日，恽代英一行抵浔阳上庐山。此次庐山之行，恽代英是带着观察青年会组织方法的目的而参加的。1918年7月4日至13日，恽代英偕魏以新、林育南、汤济川等，再次参加武昌基督教青年会在庐山举办的夏令营。恽代英事前与青年会联系，组织“互助社”同仁参加。此次恽代英到女儿城夏令营，最大的收获是与同仁通过实地考察青年会的办学宗旨，教学设计和学员们的实践，商讨了改进“互助社”的方法，使“互助社”在新学年里“又有许多新努力的地方”。

青年会的办学宗旨是通过教学与实践，培养学员们的德育，增强智、体、群的综合素养和能力。对培养当代青年的国民素质极有成效，其要求青年当“国民先锋”与女儿城当地的石刻“为民先锋”是极相呼应的。

恽代英在他的日记中详细记录了他在夏令营的学习生活的过程。并把夏令营的场地安排画图记载。对照恽代英日记中的场地图，我们想象着当年的青年消夏会的盛况。脑海中出现女儿城自朱元璋建立女兵营后，现在由于青年消夏会的活动而再度喧闹的境况。

在恽代英示意图“操场的位置上一块大石头刻有“为民先锋”的摩崖。落款部分早已斑驳，据有关资料记载，是民国二十六年所刻。此时正是庐山暑期谈话会，蒋介石发表全民抗战宣言的时候。此石刻应是青年会所刻。

中华基督教青年会租下女儿城还有有趣的故事。自李德立租下牯岭长冲河一带后，清丈局曾在女儿城等地立碑刻石，作为庐山民胜古迹之地，不得再租与外人。但在宣统二年（1910）间，清丈局委员周怀煊将女儿城部分地区租与有青年会背景的夏瑞芳。此事立即引起星子县衙的强烈反映。当时星子县绅李锦焕上告清丈局委员违法出租，要求九江道出员并九江南康两府会同查看定界。九星两县知事同往勘察，议请作为两县公产，所入租金拨入两县办理公益。此案报请李烈钧都督任内批准。但并未切实解决办结。后由于夏瑞芳病故，其租地转租青年会董事王阁臣。青年会“选派专员来赣面陈”修建会所医院之规划，强调所租之地非“禁地”。几经周折，省道尹要求王阁臣退租。并提出，“给还租价。惟省库异常支绌，如果地方亦无闲款可筹，则唯有另觅相当地点，饬各租户掉换之一法”。可当时“原收地租业已用罄，省库及地方别无闲款可拨，退租及给价一层难以办到。换地一法，又因庐山山岭崎岖，现存未租之地不过东鳞西爪，亦无大片适当地段可以拨给调换。”几经周折，后来在庐山森林局刘树棠会长的斡旋下，得以解决。由青年会出资捐助1000元为星子地方公益之用，另走官厅拨给该山左近荒地，约官价二千元之谱，为星子县垦植会种植地亩。由此星子县获利颇丰，青年会也得以如愿营建会所，医院等设施。看来女儿城青年会消夏社的建设历程也颇费周折（以上资料均引自吴宗慈《庐山志》山政部分）

2017年底，庐山为了发展冬季旅游，引进资金，在女儿城修建滑雪场。庐山滑雪场项目占地约 40 亩，主要规划建设滑雪练习道、初级滑雪道、儿童滑雪嬉雪道、丛林雪圈道、雪地摩托道等。2018年初，庐山滑雪场正式开始接待，由此江南北国的庐山冬季吸引了大批游客前来体验“雪上飞”的快感！

关闭冬季滑雪场的记忆，我们寻老路找到吴宗慈在《庐山志》“山北第四路”记载的“在山泉清，如瀹灵泉”石刻，遗憾只有“如瀹灵泉”一方石刻留存。

“如瀹灵泉”应出自宋代欧阳修诗《汝瘿答仲仪》:“温汤汝灵泉，亦不能湔瀹”。此石刻为魏碑体，由民国名人，抗日英烈刘湛恩民国十三年所写。

刘湛恩（1896年12月12日一1938年4月7日），湖北阳新人，教育家、原沪江大学校长、爱国志士、社会活动家、抗日英烈。刘湛恩12岁时经人推荐，从汉阳小学跳级到九江教会创办的同文书院学习。1918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东吴大学医预科，在白桃博士的帮助下，获得奖学金赴美国芝加哥鲁丝医学院留学。1922年，刘湛恩获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后回国，应时任南京东南大学校长、南京东南大学教授。次年在上海，任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教育部总干事，同时还在大夏大学、光华大学兼课，讲授教育学。他宣传“教育救国”、“公民教育”。抗战时期，他积极投入抗战救亡工作，募捐资金支援前线。1938年4月7日早晨，突遭日伪收买的暴徒背后枪击，刘湛恩当场身亡，年仅43岁。

刘湛恩作为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教育部总干事，在女儿城留有“如瀹灵泉”的石刻应是情理之中的事。

沿着小路我们往莲谷方向前进。由于滑雪场的建设，原来女儿城的大片茶叶地只留下很小的一部分。茶园葱绿，拾阶而上，散发出悠悠的清香。

沿着茶叶地前行，我们来到女儿城水库。水库面积不大，只有数百方库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主要解决女儿城、小天池部分地区和修静庵区域内居民生活需要。据说当时修建水库，需要石头砌坝，民工就地取石，或近山炸石。现在“匡岳正中处”和“在山泉清清”两通石刻据说也被民工炸了作为砌坝之石。本来作为游人观赏的摩崖石刻现在成了水库的坝石，文化功能转化为建筑功能，情可堪也！

越过水库的泄洪口，我们向莲谷挺进。庐山志记载:“莲谷者亦新村之一，其间野花多状如莲，因名莲谷。”

由于十几年前曾走过女儿城穿越到莲谷，可长时间没走，具体行走路线已模糊不清了。我们越过水库泄洪口边从正方向的林中穿越。原先穿越女儿城是秋季，树木枯萎，草木凋零，行走路线清晰可辨。可这次是在夏季穿越，草木茂盛，林木黝森。大家跟随我一会儿沿溪沟行走，一会儿援藤攀石，真可谓是披荆拨棘，因为没带刀，不能说是斩棘。有时刚从芭茅草从钻出，又钻进矮小灌木林。手臂被茅草划出条条伤痕，裤腿上占满了草粒。据说我们穿越密林时牯岭正下着大雨，可我们在密林里只有依稀感觉。

几位女同胞毕竟年轻力盛，一路紧跟，欢声笑语，毫无疲乏之感。有的说，这有点像当年上山摘毛栗。

一路上我们见到不少野果子，庐山人称之为“猴子”、“蛇泡”、野山楂和毛栗。

此行年纪最大的熊哥，一路紧跟不掉队。大家终于看到莲谷与女儿城的分界点，路口的自然石上刻有“莲谷”二字。据陶勇清主编的《庐山历代石刻》一书载，此石刻为民国时期大学者李拙翁所书。

进入莲谷，便可看到牯岭了，而且道路清晰可行。伫立在“牯岭”石刻边，熊哥感慨的说，当年我们常到这里砍柴，一弄就是一整天。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模样。是啊，几十年前的庐山，居民生活的燃料是靠父母带着孩子上山砍柴，主要是树枝、矮小灌木或枯死的松木。牯岭的居民们平时烧水做饭和冬天防寒取暖都是靠大家上山砍柴。如今条件大大改善了，烧水做饭有液化气，冬季防寒有空调或无烟煤。上山砍柴早已成为大家儿时的记忆。

从莲谷山路穿过“日照峰路22号”民居，我们顺利完成了这次女儿城的考察。这里明明还是在莲谷区域为何房号却写成“日照峰路”？有些费解。

中午时分，我们回到牯岭，在“南门口清汤老店”聚餐，喝上几口老酒，解除一身疲乏。

三个多小时的探访，从牯岭街开始，以画圆的方式由东北向西南，走完牯岭—女儿城—莲谷—牯岭这条原来民国时期的老路，浏览了女儿城历史陈迹和当今风貌。如今的女儿城除了冬季滑雪季带来短暂的喧闹外，其它季节都是在寂静的时光中度过。原先青年会消夏社兴建的校舍，医院，体育场，游泳池等设施，在抗战期间曾被日本军队的炮火炸毁不少。抗战胜利后，不少建筑被山下的村民扒瓦拆砖，卸门下窗，匡庐的雪风冰雨让女儿城彻底的寂寞下来。尽管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有庐山种子公司的重新开发，又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青点和后来的旅游热潮，但女儿城一直是庐山旅游的边缘。不少原来庐山东方红公社知青们开垦的茶园彻底荒芜了，茶叶树也成了钻林野茶。还有些残垣断壁的“大寨式梯田”的护坡，染上了厚厚的苔绿，淹没在密林里。任凭山风劲吹，秋雨冲刷，每天的日照日落，每年的冬雪春雾，女儿城依然山泉潺潺，鸟鸣涧悠，山花烂漫，野果累累。但这里曾经发生的人与事，这里的历史沉淀，比如“匡岳正中处”“在山泉清”等摩崖石刻以及曾经的“战天斗地”的经历仍在人们不断的回忆与寻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