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赴死的消息，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眼神

鸽子流

　 总有一双无助的眼神，飘进我的视线，让我不曾忘掉。

那是多年以前，我陪爱人住院动腰椎手术，一天，病房里来了一位从河南来的精壮中年男子，他因为颈椎不好，特地千里迢迢来到上海进行手术治疗。

入院当晚，病人都安然入睡了，我却听到他一直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嘴里还不停的发出一声声的唉声叹气，我想，可能是因为病痛的原因吧，就没多想。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眼圈有些微红，面色沉郁，问道：”没睡好吗”。他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应道：“嗯”。

后来，我们渐渐熟了，便聊了起来，我才知道了他的真实状况。

他在河南当地做泥瓦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读大学，小女儿读高中，家庭负担很重。这几年，他的颈椎出了问题，一直拖着，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实在撑不下去了，才不得已来到上海动手术。

但手术费用很高，在颈椎上装个钢板钢钉，要自费十几万，这让他难以承受手术的昂贵之重，他拿不出这么多钱，于是向亲戚朋友到处借，东拼西凑才总算把手术费落实了。

“ 这钱都是借来的，啥时候才能还请呀？”。一天，他忧心忡忡地对我说道。他说话的时候，面色阴郁，表情痛苦，嘴里还一直不停地嘟嚷着。

我一直注视着他，从他的言语里，我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着一种深深的无奈、焦虑，甚至绝望。

我沉默无语，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他。能开导別人，是因为我在局外，不能开导自己，是因为我困在了局中。此刻，我是局外人，他困在了局中，我却无法开导他，因为我无力帮助到他，但那个眼神，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永难磨灭。

事隔多年，我不知道这位河南兄弟现状如何。之所以想起他，旧事重提，是因为不久前我看到了吉林白山市发生的一件真实悲剧的消息，又让我眼前浮现出那双无助、焦虑和绝望的眼神。

今年七月下旬，吉林白山市一对母子在公园的长亭里自缢身亡。我当时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心痛。

后来，我找到了一些现场图片，受到了更大的震动。

两位逝者中，母亲71岁，罹患肺癌。儿子45岁，失业在家。贫穷和疾病，像两座大山，压的他们喘不过气。儿子因为无力给母亲治病，感到心痛愧疚，觉得对不起母亲，于是决定陪母亲一起赴死，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承担做儿子的责任。

现场画面里，最令人震撼的是儿子：他如同谢罪一般呈跪姿面向母亲，双腿向后弯曲，脚搁在凉亭的水泥台上——只要伸直腿放下脚，就能站到地面上救活自己，但他没有。他痛苦地用双手摸着紧扣脖子的绳子，挺住了临死前痛苦挣扎而没有自救。

这是何等的决绝。

苟且于人间60余年，见识过无数悲剧，看到这则消息时，我仍然止不住心痛。

托尔斯泰说过一句名言：感觉到自己痛，证明你活着；感觉到他人的痛，才说明你是人。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说，理解他人的苦痛并帮助他人，这样的情感和行为，使人真正成为有別于其他动物，成为万物之灵。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况于人乎。这个悲剧让我想到，我们整个社会该如何帮助与善待每一位弱者，并竭尽所能，让他们体面地活着，这是全社会需要关注和思考的重大课题，他们不奢望马尔代夫的海浪和阿尔卑斯的雪山，他们只想有尊严、有保障地活着。

北大教授张维迎曾对发达国家这个定义说过一句非常精辟的话，张维迎认为，评价一个国家发达程度，判断标准不是强者的高度，而是弱者的地位。发达的建筑，发达的铁路，发达的技术-----这些都只是实现目标的工具，而非值得追求的目标本身。

我非常赞同他的话。虽然儿子陪母亲一起自杀是极其罕见的极端个案，但社会保障机制不健全、不公平，无数老人在养老、医疗方面缺乏充分的保障，却是真实的现状。小病捱，大病拖，重病躺在床上等死的现象非常普遍。

我想，让每一位公民都能体面地活着，应该是政府最首要、最基本的职责。

公平医疗资源，大病免费医疗，真的是刻不容缓了，否则，类似的悲剧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忽然想起了一首歌，叫用力活着。是的，我们都在努力活着，但请记着，等待也好，迷茫也好，都不要把自己留在原地，更不要走向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