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儿科医生与手足口病的故事

昱冰

在我行医的26年里，有很多病只有在书本上见过，有很多病原来书本上也没有，有很多病看着看着就消失不见了。但是有一种病伴随着我一路走来，随着它的千变万化，我从懵懂小白走到了今天的大夫奶奶。 规规矩矩的原始版柯萨奇手足口病，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我刚刚上班那会儿，它就是按照书本上来发病的。长在口腔咽峡部就叫疱疹性咽峡炎，手心足心也有，叫手足口病，还有人说它叫“口蹄疫”。那时候貌似只知道手足口病是柯萨奇病毒引起，并没有在意过分型，除了发热和疱疹，其他的并发症基本没有，孩子烧一退就活蹦乱跳了。那时候的病都生的规规矩矩，轮状病毒性肠炎，一到秋天满楼道的腥臭味，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沧州中心医院进修时，一名刚上班的医生瞪大眼睛说：这孩子们拉的真的像鸡蛋汤，和书上说的一样一样。而且第六天还连汤带水的，第七天立马封肚不拉了。毛细支气管炎，六个月到一岁半之间的孩子，咳嗽一天就开始吱吱的喘，喘上两三天就上痰，第六天还在咳嗽，第七天就明显接近痊愈。 重症之王的EV712007-2008年，我在沧州中心医院进修，在我眼中我的老师们真的是无所不能神一样的存在，很多重症病例在他们手中起死回生。但是突然有那么十来天的功夫，连续有三个孩子在进病房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休克~抽搐~肺出血~脑死亡，不给你一点机会，呼吸机也压不住那粉红色泡沫痰往外涌。当时大家都很有挫败感，张德生主任紧急召开了科会进行病例讨论，老师们的发言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老师们都做了很多功课，大家把目光都聚焦到了重症手足口病。然后就是讨论如何应对，当时最早报道手足口病疫情的是安徽阜阳，老师们在学习人家的诊疗经验的过程中不断探索新的道路。限制液量、监测血糖、大剂量丙球、早期上机、高PEEP压制肺水肿、脱水剂的权衡......一点点的积累经验，从面对死亡的束手无策，到可以挽留住生命，再到可以痊愈出院，儿科人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和痛苦挣扎。也因为这个疾病，我跟随张有起老师参加了手足口病专家组的工作，去面对更多棘手的重症患者。虽然当时没有防护服，但是感染病房的氛围还是与普通病房不一样。我虽然是老师带的实习生，但是得到了沧州传染病医院的认可，院长三次跟我谈希望我可以留院创建儿童感染病房，当时我在进修期间已经决定以后往儿童呼吸专业发展，所以还是婉拒了领导的好意。但是这次工作经历还是让我学到了很多，不只是专业，还有工作动力，作为医生需要不断探索、不断进步，在挑战面前不能认怂，你所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会有收获。 改变套路的CV-A62016年10月出门诊的时候，发现很多孩子来看脱甲，不红不肿，未受外力，皮肤科除外灰指甲。当一种情况集中出现的时候，就要去思考一下为什么，然后我把这样的病例都记录下来，从年龄、性别到发病过程，仔细询问对比，在询问既往史时出现了发病前期有手足口或疱疹性咽峡炎的重叠，然后就去着重询问，在没有查阅到文献资料的前提下，我在沧州儿科学术群里把自己总结的病例和各医院的老师们进行讨论，没想到大家都遇到了很多脱甲的孩子。王荣老师十分关注，还联系了本院的皮肤科进行沟通，再到后来，看到全国铺天盖地的文献发表，才知道这种病例是由CV-A6病毒引起。虽然我才疏学浅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发现问题，引起同道共鸣，还是觉得很有收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成了喜欢在学术群里抛砖引玉的人，问问题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讨论问题也不要在意对错，一生为医，终身为徒，在学问面前要永远谦卑。大疫后的疯狂三年的禁足和封闭，让孩子们减少了生病的机会，但是随着重症新冠的烟消云散，是各种病原的报复性来袭。从南方地区的手足口病出现，到我今年看到的第一个手足口，我就感觉到手足口病要卷土重来了。今年的手足口病大部分还是CV-A6，但是又换了一个样子出现，高热~低龄化~皮疹蔓延全身，好在目前未见夺命重症。在皮疹上需要与水痘鉴别，但是疹型是红点多疱少，不像水痘几乎每个皮疹都会成为疱，而且就算是全身出疹，也是以头面部~臀部~四肢分布居多，重者从这几个部位向中心扩散。最重要的是流行病就要关注流行趋势、接触史，这是很重要的诊断条件。以后还会有什么新型病种出现还不得而知，但是从医真的不是吃老本儿的职业，需要与时俱进，需要不断自省。与手足口病共同成长的这些年，经历了懵懂、挫败、惧怕、攀登。明白了追溯病原的重要性；从问题出发，去寻找答案；医生不是神，但是必须去追求神的光芒。 一个小医生写在2023年医师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