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雨一路歌（34）：伤逝（上）

静迎

想到爸爸，仿佛他依旧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谈心，一起开心快乐的生活。而事实上，爸爸离开我已经25年了，我扳着手指去数的，数得我心痛和难过。

前几日做梦梦到爸爸，他已经很久没有入梦了。这一次的梦很清晰，醒后很久都不曾淡忘，他在我们一起生活的第二座院子忙碌着，一如从前，没有生病。

是啊，爸爸是优秀的，无论是做老师还是企业里的秘书、办公室主任，都得到了公认的评价：他是一个德才兼备的人。

我们一直都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可父亲走了，可恶的病魔带走了他，也带给我持续一生的痛和抱歉。

我常想：如何才能走出那段迷茫的思念？直到近日似乎终于明白：坦然面对。

所以，我想借笔把那刻骨铭心的记忆整理成文字，既对过往有交代，也为未来卸下负担。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二日，我开始了那段艰难的行程。

清晨，从梦中醒来，推着生病的父亲看病的余累未消呢！心头淡淡地蒙上了薄薄的阴云，悸动着，若有若无的感觉有事要发生了。

“静，教务处的女老师找你”，同学喊着。我起身满腹疑惑地走出去。

“你叫静？”

“是的”。

“你家来电话了。”

我的心猛得颤了一下。

“说你父亲……”我听到“父亲”两个字，心头一片忙乱，顾不得听女老师的话，猛地推开门，跑到书桌前，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又抬起来。最后向着友人指指书桌，便转身冲出了门外。

我发疯了一般地跑，此刻，我不再是温柔的“四姐”，也不再是不会跑的文静女孩。我冲向电话厅，用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熟悉的电话号码，泪水“扑簌簌”地滑下两腮，握话筒的手一直不停地抖动着。

当我拨了总机一号不通，二号不通，三号不通，四号也不通，拨了家中电话还不通，拨了干妈家中的电话依旧不通，我又迫不及待地拨了干爸办公室的电话，终于通了。接电话的叔叔问清了我是谁，告诉我爸爸已从沈阳回家了。让我再往家打。

我再一次按下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电话。终于通了，是王老师。

“静吗？”

“是！”

“我爸爸怎么样了？”我用微颤的哭音问。

“你爸爸去世了。”

我感觉大脑轰鸣，片刻间就泪如泉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哭喊着，心已碎裂。

扔下电话，扔下钱，我望望追出来的好友涵，哭出了声。我已没有了思绪，大脑好乱好乱啊。

猛然，我挣脱涵的手，哭着冲出电话厅，向着宿舍楼奔去。也不知怎样，我爬上了四楼，只记得双手握着锁却放不进钥匙。然后，两脚发软了，眼前一片模糊，混着泪。

听着涵的声音，还有其他同学的，我只觉得好难受，好痛苦。我不能自抑着狂暴般激动的情感，扶在涵的肩头任泪水抛撒，痛泣引起的巨烈的头痛和发热裹挟着我。

“我要回家。”大脑里终于只剩下了一条思绪。

“我要回家。”我说着，随即起身爬上床去取包。

我被按下了。

“我去给你们买票，让涵陪你回家，你在这等着，别再伤心，保重自己！”同学的话飘入耳际，随之逝去了。

几个同学轮流陪我，劝我。

我哪里能自抑呢？我又如何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呢？“我呆不下去了，我一时一刻也无法呆在此地了。”我想着，“我必须去车站，车站会离爸爸更近一些的。”

我哀求着“保护”我的同学们。终于我被允许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到车站，车停了，人下车，泪水却永无止境。

焦急地等待着同学送票，心急如焚。

同学在我的瞳仁中掩映，七八个人，买好吃的食品和给我准备的药。我虽伤心，却更感动。

过于激动的情绪令我额头发烫，嘴唇干裂，双眼红肿，面容憔悴。而泪仍旧悄声无息地滑落。

我被拉去吃午饭，强咽下曾如美味佳肴，今却如良药般苦口的饭食。终于到了上火车的时间。

同学送我和涵上车，我以泪相别，同学泪眼相送。我以为这是永别了，我以为我与这块土地永别了。我是这样以为的。

火车好慢好慢，尽管此次列车是特快，我仍然觉得它像蜗牛在爬。我好怕，怕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于是干涩的脸上又滑下两行清冷的泪线。

涵为我新买的两块手帕成了我泪水的蓄积地。

“静，别再哭了，瞧瞧你，才这么一会儿，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你总得保重自己呀！”涵劝我。

涵的劝慰又一次让我泪水涟涟。

我沙哑地喊着“爸爸”，心里巨烈地抖动。我的大脑里有了家，家门口竖起了长长的“白帆”，这是我对“死亡”的唯一的概念。

二十年来我竟对“死亡”一无所知，真的竟一无所知。我又如何能知道呢？爷爷去逝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奶奶去逝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三，正是中考的紧张复习阶段，爸爸没让我去，我只是模糊地记得。

爸爸、妈妈给奶奶办完葬事回家后，一家人坐在坑上，爸爸流着泪说：前两天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怎么就没了呢？

爸爸是个孝子，从我家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奶奶也跟我们一起转了，搬到那个秀美的矿区。

奶奶生病的时候，爸爸请大夫给奶奶治疗，直到奶奶在大伯家去逝，爸爸依然守在奶奶的身边。

那是奶奶渐好的时候，大伯赶着驴车把奶奶接回了村里，从此八十三岁的奶奶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奶奶围着种满各种各样蔬菜的小园走，不舍得离开爸爸、妈妈辛勤治理的家。

那时妈妈也从务农转为集体企业的工人，我们一家曾经是多么其乐融融呀！

对面座位上的阿姨下车了，望望泪眼迷蒙的我，慈爱地嘱托：“姑娘，别哭了，看哭坏了身子。”

泪水又因感动而散落。

咽下的是涵递过来的葡萄吗？是，又不是。品味的只有无糖咖啡般的苦涩。

黑夜的降临是那么迟，时间过得又是那么得慢。我恨不得跳出窗外，踏山而行。我只想早些回家。

一夜的旅程太长了，朦胧中入睡，恍然又醒。醒时面对现实，我哽噎了。东方发白时，我起身望窗外，一切竟非昨。

曾经的往夕，火车上，爸爸与我同行，领我去餐车吃饭，告诉我他曾经修过的沙通铁路，那时爸爸还那么身行矫健啊！

度过了漫长了列车行程，踏上了故土，也踏上了伤透我心的残酷。

抬起泪水浸泡的脸颊，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睑：干妈和二姐。走至近前，“干妈，”我哑声喊到。干妈拉着我，任凭我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干妈一语不发，只是抚着我，扶着我。

我被扶上车，躺在干妈怀里，仍然哭喊着：“爸爸您不可以扔下女儿不管啊！”干妈的泪滴在我的脸上，还有抽泣声，“谁为爸爸在落泪？”朦胧中我看不清。我被抱起来，头皮撒心裂肺的巨痛，我还清醒吗？清醒吧！

只是我却不能控制我说胡话。我说：“爸爸在哪儿呢？”干妈说：“在家呢。”我说：“躺在炕上呢？”干妈说：“是。”我说：“不，爸爸在外面一定好冷好冷，不能让他在外面。”我说：“爸爸别走，等等女儿。”我说：“爸爸，女儿回来看您了，女儿再也不离开您了。”我说：“爸爸女儿不孝，回来迟了。”我看不清自己如何憔悴不堪，如何的令人心碎，我只知哭累了，车内的汽油味令我作呕！

我听干妈的话，不再哭，整理好自己，去安慰昏迷不醒的妈妈。我坐起来，不再哭闹，不再说胡话，我要做个好孩子。

车进入矿区了，一切的熟悉又触痛了心。

到可以望见家的街了，我起身，干妈拉着我，告诉我要挺住。然而，望着那诺大的灵棚，我便旋晕了。

车停下了，我摇晃着下了车，拾起微弱的力气跑着。我被那张张熟悉的面孔簇拥着，搀扶着。我来到了爸爸的灵棚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倒，把头埋在地下，喊着“爸爸”，泪水大颗大颗地溶入尘埃。在我的身后，大批的人群也齐齐地跪下，抽泣声随之振响。

哭了好久，人们拉我起来回屋休息。我怎么肯答应呢？我要见爸爸，我必须要看到爸爸，我的心情是那样迫切。

“静，你太累了，刚下火车，先休息一下，再看好不好？”

“不——”我拒绝了，不肯起来。

“你妈妈昏迷不醒三天三夜了，你做为女儿，总该先去看看她吧？”不知谁说的。但是我听得很清楚。

“妈妈——妈妈——”我喃喃地呼唤着。是的，妈妈，我要看妈妈，我要看妈妈，我起身，却站立不稳。我被扶着进了家。

人们纷纷围着我，劝着我。可我不肯听，我听不进一句话。

我急促地环视着这间爸爸住过的屋子，急切地寻找着那些属于爸爸的东西。

我仅仅看到了爸爸的照片和领带，我指着领带说：“拿来。”当我捧在手里，贴在心上，心若刀割。

我大喊着：“为什么不给爸爸系上领带，爸爸最喜欢的领带为什么不给他系上？”我拼了全力喊出这些话，也是有生第一次这般大声讲话，涵为我担心，想我从来未曾如此，以为我会疯掉。

我又望见一本书，是爸爸买的《抗癌指南》，爸爸不喜欢“癌”字，他把书皮撕去了。想这书既害了爸爸，又欺骗了爸爸，我恨极了，“烧掉它，我不要见它。”我大喊着，书被拿走了。

我仍然很激动。

家人劝着，我哭着，我觉得天地昏黑。

我又跑了出去，灵棚前，我双膝跪倒，钻心的巨痛又一次震彻心扉，是膝与硬硬的砖尖的碰撞吧？不知道，也顾不得知道。我的双手用力的陷入土中，猛得握紧，算做是稳定紊乱的思绪了。

我终于被允许去爸爸身边看看他了。我跌跌撞撞地闯进去，看到爸爸的脸，仅仅看到了爸爸的脸。他的胡子长了，竟来不及刮掉。爸爸瘦了，黑了，是病把他折磨的。我的泪又滑落了，因此我被生生拉出了灵棚。他们怕我的泪水溅在爸爸身上，这是忌讳。

我不肯离去，我多想陪陪爸爸，我幻想着我的哭喊会令爸爸睁开紧闭的双眼，我幻想我的出现会让爸爸起身走进屋里，一如往昔。可一切，如梦幻一般虚无。

我终于决定擦干泪水去楼上望一望妈妈了。第一眼望见瘦得不成样子的妈妈，我心真得碎了。想起屋外躺着不再要我的爸爸，想起屋里躺着虚弱昏迷的妈妈，我真得快崩溃了。可我又我毅然把巨痛压在心底了。

妈妈醒了，姨姨说送妈妈去医院挂了掉瓶，本该住院却不能在此时住院，只好在家养着。妈妈回来几天一直水米未进，身体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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