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东里村余弄坑水库(又叫依弄坑水库),兴建于1970年至1976年。水库坝高32.06米,坝长92.23米,总库容8.48万立方米。按照现在的定义,库容10万立方米以下的都改叫山塘,但我们还是习惯叫它水库。余弄坑水库坝体又宽又长,其垒积的泥土碎石里,渗透着当代东里人的心血和汗水。现将本人亲历的水库建设过程,予以回忆和记录。</p><p class="ql-block"> <b>罕见大旱</b></p><p class="ql-block"> 1967年,缙云南乡遭遇特大旱灾,据说连续一百多天没下雨。东里村坐东朝西,山林面积少,蓄水条件差,旱情尤为严重。村外贞溪早已被上游村庄截流干涸;村边的余弄坑流域短,水源小,干旱没多久就断流了;几个小山塘也早已塘底朝天。地里作物枯死,水田干裂,正在抽穗的水稻在烈日暴晒下,“穗”死腹中,成片的稻叶犹如冬天的茅草,惨不忍睹。面对颗粒无收的田野,村人欲哭无泪。</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我上四年级,班里40多人,有20来人停了学,其中10多人因家里断粮,跟随母亲外出打工、讨饭。后来,政府拨来了救济粮,村民们半饥半饱艰难地度过那个大灾年。</p><p class="ql-block"> <b>穷极思变</b></p><p class="ql-block"> 灾年的伤痛深深地烙在村民们心里。同样遭遇大旱的邻村,他们的水资源和地理条件相对比我们好,所以也不像我们村那样颗粒无收,至少他们保住了种子田。记得我们第二年播种的水稻种子,还是向双溪口等附近村子借的。此后两年,各地开始大兴水利建设,我们公社的上周坑水库和金岭脚水库相继开工。公社在规划图上画了大饼,将东里村划到这两个水库的灌区村,摊派了义工,大批劳力自带工具和餐食去这两个水库劳动。村干部和村民们深知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苦于本村没有良好的水资源和坝址,只能干着急。</p><p class="ql-block"> 面对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困难,村干部心急如焚。支部书记项德坚多次召开生产队长和全体党员会议,谋划东里村的水利建设。会议一致认为:无论有多艰难,也一定要建自己的水库,并提出了在余弄坑做水库的设想。他们通过在县城工作的我的父亲项建槐,千方百计想办法向县里相关部门申报项目。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有水利技术人员来东里余弄坑勘探,并给予立项设计。</p><p class="ql-block"> <b>坝基落定</b></p><p class="ql-block"> 对东里村来说,余弄坑殿前是水库的唯一选址了,上游从田坪开始,都是别村的田地和山林。</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1970年夏末秋初的一天,一位县水利局来的技术员由项保满、项建喜两位泥工师傅陪着,在乌龟垅和爪蒲垅之间的余弄坑段观测。当时,我和项月苏等三个女孩子在附近干活,很好奇他们的测量,也很期待余弄坑建水库,于是远远地站着观望。保满师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他让我们拉一根细铁丝,分头爬到乌龟垅和爪蒲垅山坡上,铁丝中间还挂了一面粉红色彩旗。我们在技术员的指令下,找准点位,然后由两位泥工师傅分别在两个点位打桩固定。回到余弄坑,看着彩旗在半空中飘,兴奋不已!因为彩旗飘的地方,就是以后大坝的高度。</p><p class="ql-block"> 在余弄坑一处古老的坝口,建喜和保满两位师傅用钢钎将一块大石头撬到小水流中间,又叫我们去附近抬了几块石头,将大石头砌整齐、垫扎实。保满师指着石头说:“以后大坝就从这里开始叠!”这块石头,就成了大坝最早的基石。</p><p class="ql-block"> <b>开工建设</b></p><p class="ql-block"> 1970年冬,余弄坑水库全面开工兴建。没有炸药没有钢钎又无资金,由项建槐千方百计想办法向县里相关部门筹措;圆形的大石磙和方形石夯,由项玉坚等能工巧匠打造;高大的水坝,靠村民肩挑背扛一点一点往上垒......</p><p class="ql-block"> 村民们流着汗水,带着欣喜,似乎水库的水,可以变成碗里的饭。工地上,挖的挖、抬的抬、挑的挑,即使寒冬腊月,仍然热火朝天。由于坝体长、库容小,附近村有人笑我们做黄泥碗,也有说做火笼钵。村民们淡定回应:碗和火笼做成就是自己的,最难也值!</p><p class="ql-block"> 库区没有峡谷,更没有纵深,只有一片小小的洼地。为了扩展库容,筑坝的泥土和石头尽量从库体里面挖取,增加了很多人工搬运难度。可喜的是:库容从当初预测的五万立方米增加到了建成后的八万多立方米。</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正在双溪口上初中,在学长张一坤带领下,组织了一个回村学生小分队,利用课余时间参加义务劳动。记得在挖坝心期间,因坝坑深极易积水,只有不间断向外排水,才能进行挖坝填坝作业。但是,当天歇工后,一夜之间坝坑就成了一条大水沟,严重影响第二天施工。得知情况,我们学生小分队主动承担了夜间排水的义务劳动。每夜三个班次,每班四人,分两人组轮流踩水车,排水到天亮,保证了坝心的顺利施工。</p><p class="ql-block"> <b>打夯号子</b></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的人们,坚信人定胜天,相信有了水库,就不再靠天吃饭。为改变村子命运,造福子孙后代,村民们吃苦受累无怨无悔。他们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却仍然干劲十足,乐观向上。工地上,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那豪迈的打夯号子。</p><p class="ql-block"> 大坝的核心工程就是坝心。先铺设一层坝心泥(黄金泥),然后由十几个人拉着大石磙碾压,再用石夯打实。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夯实”。一只石夯四只角,八条麻绳八人拽,将石夯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反复多次,才将一个方凳大的平面打实。土坝长,坝心宽,一层一层铺过,一点一点夯打,估计打夯人的汗水能湿透脚下的泥土。 </p><p class="ql-block"> 打夯是团体作业,八个人拉的力度、做的动作、起夯落夯时间必须高度一致,才能抛的平稳,落的精准。为了把行动统一起来,就有了打夯的号子:“同志们唻——哼哟!用力点哪——哼嗯哟!”“坝心打好——哼哟!水库不倒——哼哟!”“有水种粮——哼哟!稻头长长——哼啊哟!有饭吃饱——哼哟!爽死,爽死——哼!哟!”“某某某哪——哼哟!野无头(开小差)呢——哼哟!夯打不实——哼哟!都怨你呢——哼嗯哟!”。喊词由领夯者即兴编成,暂时没有可编的,就喊“哼嗯哟唻——哼哟!哼啊哟唻!——哼哟!”来过度。其余七人的跟号整齐划一,就像合唱团训练过一般。他们挥汗如雨,激情澎湃,响亮的打夯号子激励着自身,也感染着工地上的其他人,挑泥土的、抬石头的、拉石磙的,听着有趣的喊词都忍不住发出笑声,为工地增添了生机和活力。</p><p class="ql-block"> <b>痛失同龄人</b></p><p class="ql-block"> 1973年,我在舒洪中学读高中。一天,突然听说东里村做水库出事了。原来,水库工地发生塌方,与我同龄的男青年张志平被石块压没了。听闻噩耗,我心惊肉跳!怎么也不敢去想这么一个年轻人会跟死亡联系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回家,遇难者已经安葬,水库照常开工。我远远望着石榴岙上的坟地,久久难以平静!那年,他17虚岁。我印象中的志平话不多,但非常聪明,花一样的年华刚刚开始绽放就这样枯萎了。他是余弄坑水库建设唯一一个牺牲者。</p><p class="ql-block"> <b>难忘的担签</b></p><p class="ql-block"> 1974年1月,我高中毕业回村劳动,余弄坑水库建设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中。为了早日将水库建成使用,村里决定加快建设进度。有段时间,为了突击建坝心,早上8点出工,晚上11点收工,白天黑夜连着干。夜晚的主工地,点了煤气灯,挑土往来的路上,点了松明火把。场面非常热闹,但人们的疲态已经显现。为了激发劳动积极性,村干部决定采用“担签”办法:按量记酬。每人根据自身体力申领多少重量的签,每挑一担领一根签。当日劳动结束,拿签去记分员那里计算工分。为了防止偷斤减量、以少充多现象,工地设立了专职监管员进行监管,如果你挑的重量不够你领签的重量(当场过称),就少发一根签。</p><p class="ql-block"> “担签”办法的实施,极大地调动了青壮年劳力的积极性,也受到妇女们的普遍欢迎。一些干活利索的人,大半天就赚了一天的工分;女同志可以自由安排出工时间,既兼顾到家务,又能拿到比日常整工(女人拿男人一半工分,称半劳力)更多的工分。</p><p class="ql-block"> “担签”之所以难忘,还因为我曾经挑过206斤的担子。工地监管项立燕叔公可能看我挑过量了,就拿称过来称,还严肃地教训我一顿:“女孩子咋能担这么重?骨头担坏悔也来不及,再这样就跟你娘讲”!这个“铁面”队长原来也攥着一颗柔软的心,这顿“教训”让我心生温暖。其实,我是因为遇到一块重石头,所以另一头也得加重,而且感觉自己能行,就逞强了一次。</p><p class="ql-block"> <b>雨夜防洪</b></p><p class="ql-block"> 没有完工的泥石坝,最怕发洪水。记得1974年暑假期间,连续下了两天大雨,大溪小溪涨满了水。那天夜里,雨一刻不停,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声音敲击着心房,怎么也睡不着。我起床找了手电筒,穿上蓑衣,戴上箬帽,也惊醒了母亲。她问我大半夜起来干什么?我说:去看看水库,会不会满上来。我妈说雨那么大你不能去,要去我陪你去!说话声把家里人都吵醒了,那天在上海读书的大哥刚好在家,他让妈别起来,他陪我。我说“不用”,便头也不回急匆匆出门了。快到水库的路上,遇见德坚书记,他告诉我:水跟大坝还有点距离,今晚应该没事,先回去吧!回头的路上,看到我哥穿着黑乎乎的蓑衣,戴着大大的箬帽,手里提着灯还拿着一根棒拄。我想:年轻轻的,不挑担子,拿什么棒拄啊?后来才知道,是我妈要他拿的,如遇“万一”,可以用上。</p><p class="ql-block"> 这之后,又遇过几次洪水,村里在大坝上准备了一些沙袋,比较危急时,还有村民把自家晒谷子的竹地垫背过来备用。都说“人心齐,泰山移”,全村人团结一心的力量也是够强大的,水库在建期间,洪水始终没有漫过大坝。</p><p class="ql-block"> <b>修补渗漏</b></p><p class="ql-block"> 1975年冬,水库大坝基本完工,村人们再也不用起早摸黑去吃苦受累。干旱不怕了,身心轻松了。可万万没想到,正当大家放松下来的时候,水库溢洪道附近的坝体出现了渗漏。村里的年轻人又一次勇敢地站出来,成立了东里村青年突击队,承担大坝抢修任务。经现场勘查,决定从坝面往下挖,找出渗漏地方,然后清空周边泥沙,用优质粘土填实。在队长张志国、副队长张一坤、张军友带领下,二十多个队员紧张地奋战在工地。大概挖到十多米深度,找到了渗漏痕迹。我们顺着痕迹又往深处挖了一段。这天,刚好村干部张建周路过,他一看现场就对着我们大吼:你们不要命了,怎么能这样搞?你们哪里是突击队?简直是敢死队!这是大坝,泥土堆起来的,塌下来逃都来不及!你们还要不要命?……</p><p class="ql-block"> 他的责备,给了我们极大警醒,原来我们觉得上面不出裂痕,下面就不会出问题,此时却惊觉万一出问题就是大问题。所以,大家认为建周大伯骂的没错,我们专注于修坝,却忽视了安全。但是,我们也不能半途而废。我们找来几根木桩在存在隐患的地方进行加固,并指派一人在上面看守坝体,一旦出现裂痕,马上呼叫撤离。就这样,我们全力以赴,加班加点,突击施工,第二天就把渗漏处填补完成,然后一层层往上填土压土,将大坝恢复原样,后来再无出现渗漏。</p><p class="ql-block"> <b>全面完工</b></p><p class="ql-block"> 余弄坑水库于1976年初全面完工,不仅使全村大部分农田旱涝保收,也解决了村民们的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问题。 </p><p class="ql-block"> 以前,打着棒拄去挑水被嘲为“东里特色”,全村仅石庄畈一口可饮用的井,更何况一遇干旱便无水可挑。小时候在井口排队等水的情景历历在目,等到时才得以爬到井底,用碗或小木勺将井底细小的积水舀起来装进桶里抬回家。如今,清清的自来水流进家家户户,龙头一开,洗刷任意!</p><p class="ql-block"> 那日,为写本篇记事去水库旧地重游,庄严的大坝横跨在两个山垅之间,圆圆的大石磙静静地躺在坝顶上,那些方形的石夯不知去了哪里?清澈的库水碧波荡漾,浇灌着村里几百亩葡萄园,日晒越多葡萄越甜。村民们住房宽敞明亮,衣食无忧,生活不断改善。</p><p class="ql-block"> 往日苦涩的东里,蝶变成了今日甜蜜的东里。岁月更替,时代变迁,让人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余弄坑水库的建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