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寻古

涓埃

<p class="ql-block">  好像想去的,只有西安了。</p><p class="ql-block"> 飞机平稳落地,中间倒也是有些小插曲,但这不重要。</p><p class="ql-block"> 这是咸阳国际机场。</p><p class="ql-block"> 听说西安刚刚下过雨,但毕竟是江南人,看惯了杏花春雨,听惯了短笛笙歌。似乎西安并不算太西边,然在潼关以西,有些干燥,有些奔放。</p><p class="ql-block"> 这东南边二十公里开外,就是西安了。脚下站的土地,似乎还冒着阿房的灰烬与余烟。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始皇帝经营三十六载,应当是多次迷失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之中,雄才大略的他,纵使老谋深算,怎么也不会想到,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项羽也是一样。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西安的英雄,太多了。</p><p class="ql-block"> 西安,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p> <p class="ql-block"> 阿房才废又华清。十三朝古都,这里西安,是长安,千百年前,哪一晚不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长安,历经千年,曾经是镐京,是咸阳,是长安。周秦汉唐之都,汉武唐宗之乡。</p><p class="ql-block"> 远远地,看见了城墙。西安城墙。明代所修建,框起来一点点大的西安。明清两代,定都在了偏僻遥远的北京,放弃了自古以来多少雄心豹胆之人梦寐以求的西安。唐朝盛世长安,怎会只有这么大?漫步城墙,脚下所踩,都为明清青砖,放在哪儿都是无上宝物,但这里是西安,是长安,是阿房故址,华清遗迹,是始皇墓,黄帝陵,以及七十二墓七十三故王之地。</p><p class="ql-block"> 城墙很高,但是早已没有用。汉唐的长安,兼容并蓄,热烈开放,不需要作茧自缚,龟缩城中。明清的西安,早已失去昔日的荣耀。躲在北京的王侯将相,似乎也是忘了,此处的开元盛世,一统天下。</p> <p class="ql-block">  人影绰绰,城墙围起的一环中心,便是钟鼓楼。似乎也是明清所仿制。西安,太有故事了,连明清之物也是仿造——多豪放的文化。飞檐翘起,似乎有汉唐之风味。也是琉璃瓦,与北京故宫遥相对应。城墙围起的长安,毕竟是太小了。秦大兴土木,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的阿房宫,面积似乎是明清故宫的四十倍,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从秦始皇陵直至西北咸阳,这只是阿房遗址。旧时月色,梦回盛世长安。</p><p class="ql-block"> 很难说长安与北京有可比性,盘盘焉,囷囷焉的阿房宫,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飘飘处处闻的华清宫,蕴含着秦始皇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决心;掩埋着刘邦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情怀;演绎着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悲剧;旁观着李白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放,杜甫未解忆长安的凄苦,王维咸阳游侠多少年的意气,白乐天十七人中最少年的骄傲。这,就是十三朝古都。</p> <p class="ql-block">  大唐芙蓉园,就在前方。这是一个可笑的喜剧:长安既有两千年前的兵马纷嚣,又有今日仿唐建筑。景区内(似乎是景区罢),电瓶车鸣笛驶过。</p><p class="ql-block"> 芙蓉园,似乎与“芙蓉帐暖度春宵”有些瓜葛。然而毕竟是现代建筑,少了大唐的兼容并蓄,就像是曹将军所画之马与韩愰画马的差距一样,形同而神不同。纵使国家领导人在此迎接外宾,也没有提高其艺术,文化上的美。</p><p class="ql-block"> 兴致怅然,文革后的西安,也只能是这样了。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听说该芙蓉园是梁思成的徒弟所设计,民国风烟早已飘散,林,梁之学说也早已无人问津。</p> <p class="ql-block">  唏嘘不已,便到了华清宫。是贵妃温泉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那真是销魂的一幕。天生丽质难自弃,尽日君王看不足。</p><p class="ql-block"> 温泉不大,也只有三四个能沐浴之处,似乎秦始皇也曾来泡过。旁边就是骊山。蓝田日暖玉生烟,蓝田玉,也是产于此处。温泉底下的石块,据说是蓝田玉的矿石。真是奢华。</p><p class="ql-block"> 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曾来此。即使民国战乱烽烟灰烬,蒋中正也来此办公。夜袭华清,兵谏介石,倒也是上演了悲喜交加的滑稽剧。</p> <p class="ql-block">  但是华清池不会说话,蓝田玉不会说话。它们早已看倦了安史之乱,看惯了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的残暴,看腻了烽火戏诸侯的风流。西安事变又如何?只是历史罢了。好像“兵谏亭”曾经叫作“捉蒋亭”,后来因两岸关系所以改名。这很好,许多农民起义都要得意洋洋地让后人炫耀,李自成好像也有立一处“闯王起义碑”。话说中共如果不是因为想统一中国,“捉蒋亭”这个名字应该会继续流传下来罢。</p><p class="ql-block"> 距离华清宫不远处,就是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秦始皇,执政三十六年。浩浩荡荡的骊山,也只是他的陪葬。秦始皇陵的兵马俑,也早已是家喻户晓。两千两百年前的土俑,竟可以保存如此之好,令人感慨万千。</p> <p class="ql-block">  西安,真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如果,1974年没有大兴土木去修挖深井,也不会发现兵马俑,秦始皇统帅百万大军于黄泉也不会被世人知晓,长安茂陵仍是最热门的景点。</p><p class="ql-block"> 但秦始皇的百万土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它们看惯了六国尽灭的余烟,看腻了焚书坑儒的嘈杂。它们希望的是默默无闻于始皇帝的麾下,而不是站在坑中被人观看,唏嘘与感慨。</p><p class="ql-block"> 仔细看,兵马俑没有瞳仁。了无生气。它们渴望的,是覆压三百余里的秦军所渴望的,是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的始皇帝所渴望的,一统天下,秦王扫六合,虎狼之师。</p> <p class="ql-block"> 其实,外界的天翻地变不属于它们,也不会惊吓它们。没有被发现时,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被发现,被仰慕时,它们也静静地站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似乎与蓝田玉相般。</p><p class="ql-block"> 秦王的雄心壮志,终究是过往云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杜牧写得没错,但他太书生气了。秦朝动辄,我们无法评论是否正确,因为价值观的取向不同。但是兵马俑就是立在那里,冷眼旁观。</p> <p class="ql-block">  再往前走,就是华山。对于华山,只有几个破碎的剪影:华山论剑,自古华山一条路,等等。华山险峻,陡峭。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度愁攀缘,似乎和华山也很配。</p><p class="ql-block"> 已登西峰。路途较为惊险,但会当凌绝顶,一览东南诸峰,遥吟俯畅,逸兴遄飞。白云深处有人家,而山间弥漫的雾气,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老庄描绘的倒也是形象的。</p><p class="ql-block"> 乘风好去,之下看山河。山风遄遄,山峦层层,不愧是西岳。</p> <p class="ql-block">  毕竟是山,山路险峻,苍龙岭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穿过金锁关,想着金庸老先生的《雪山飞狐》。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远远地,望见“华山论剑”四个大字,以及一对联。斯人已逝,文字仍存。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崇楼华堂也都沦为草泽之后,那一杆竹管毛笔偶尔涂画的诗文,却有可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文字如此。海枯石烂后最能流传下来的,还是文化,文学与文字。</p><p class="ql-block"> 华山能留下的感慨也是这样。索道下山,雾气不散,仿佛是从云端来到另一个云端。</p><p class="ql-block"> 走出华山,不远处,便是灞河。心中回响着李太白所作诗词,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此时无垂柳,只能看着灞河,追随一千年前迁客骚人的所思所想。</p> <p class="ql-block">  车程过半,抵达韩城。韩城,即战国时期韩国的首都,也是司马迁的家乡。此处,尚未被寸土寸金的陕西省旅游业所开发。比较冷清。</p><p class="ql-block"> 但这里是司马迁的故乡。不知道司马迁在记叙程婴与公孙子臼救下赵武子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自己的家乡。</p><p class="ql-block"> 他一定回忆起了家乡的九郎庙,也一定回忆起了自己的老屋。很难猜测他在落款七十列传的最后,心中是否有悲凉的情感。最后隐于江湖之间,留下的,只有衣冠冢。</p><p class="ql-block"> 还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比较赞同余秋雨先生对《史记》与司马迁的高度评价。但余先生似乎忘了,司马迁也是一个人。他同史官一样,也有所差别。</p> <p class="ql-block">  一方面,他追溯赵盾时期史官忠于事实,谨于实录的精神。但他毕竟是一位废人,对一些事物的是非观上,有自己的看法。</p><p class="ql-block"> 《史记》在我想象中,是写在丝帛之上的。司马迁,盯着手中的笔,帛上的字。孤灯挑尽未成眠,颓然废笔。</p><p class="ql-block"> 《史记》,应该是经历过多次这样的犹豫才产生的。写到《太史公列传》时,停顿也许最多。</p> <p class="ql-block">  沿着观光公路,抵达壶口。壶口不古,却弥漫着自然的气息。李白所写“黄河之水天上来”,应该是看过壶口瀑布的。梁衡老人家不远万里前来观看壶口,倒也是被人传唱。</p><p class="ql-block"> 黄河,太多的作家在此处,绘声绘色地描写黄河的气势磅礴,粗犷与野性,我也不想再提这些东西。</p><p class="ql-block"> 但是黄河,是用来被人们观赏的吗?</p><p class="ql-block"> 或者,再问一句:黄河是用来被人们使用的吗?</p><p class="ql-block"> 黄河与人,其实毫无瓜葛。人类诞生之前,黄河就经过了壶口;诞生后,亦如此。</p><p class="ql-block"> 人类不必“普信”。黄河不能作为母亲河——它比母亲的年龄,阅历要长得多,广得多。</p><p class="ql-block"> 郁闷地离开壶口,不远看见的,是大禹雕像。</p> <p class="ql-block">  返回西安,是去大唐不夜城。也是仿古街区,与大唐芙蓉园无异。不过这里人山人海,约莫四里长的街区,大大小小近三十万人。月挂柳梢,巡回表演也是如期开幕。望着对演出近乎痴迷的人群,密不透风。几万人挤着攒着,也没了看表演的兴致。也许。</p><p class="ql-block"> 也许这就是西安,是长安,是那个晚市三更结束,早市五更营业的长安。是“长安回望绣成堆”,是“笑入胡姬酒肆中”,是“长安一片月”,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是“慈恩塔下题名处”。碧池新涨浴娇鸦不必说,光辉并在长安道也不必说。是极具的繁华,极具的销魂罢。</p><p class="ql-block"> 千年前,山顶千门次第开;千年后亦是长安回望绣成堆。这就是长安。</p><p class="ql-block"> 没有过多的惊喜与感慨,更多的是物是人非,沉思与悄吟。</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也只能是长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