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树

七夕流星

心里有树

林日铭

前言：遇见是一种缘分，拥有是一种幸运，成全是一种福分。谨以此文怀念逝去多年的父亲。

幼时家穷，我家有兄弟姐妹六个，我是老五，头上有一个姐三个哥，脚下有一个妹。一家人时常一天只吃一顿蕃薯稀饭，读初中之前，我是从来没有吃过早餐的。至今依然苗条的我可能跟此有关吧。

十一岁之前，晩睡时，我跟二、三哥三人一起挤在一张宽约1.2米小床上，连翻过身都很难。最难受的是，半夜时，腹中空空的兄弟仨，饥肠辘辘，肠鸣不已，彼此听得清清楚楚，辗转难眠，床显得更加拥挤。我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能吃饱，睡大床。

这一切，父母都难过地知道的，但他们爱莫能助，毕竟他们比我们吃得更少，饿得更难受。

不过父亲的眼光就长远些。依稀记得大概是我五岁那年，他带着母亲在院子里种起了十棵苦楝树，说是等树长大后，留给我们四兄弟做结婚家具。

一生本分老实的母亲事后说，我们四兄弟长大后是否能娶到媳妇，种下的苦楝树是否用得上，母亲是没把握的。父亲却不同，他总是信心满满，在外面“吹牛”说，自己的子女长大一定不会挨饿，四个儿子长大后一定会娶到媳妇。父亲常叮嘱我们四兄弟晚上冲凉或平时小便时，“包树到人”轮流在每棵树下冲凉或小便，让余水和尿液自然流渗到树根，天天如此，一颗也不漏。果然，这些苦楝树在我们兄弟精心照料下，长势挺拔，十年树木，每颗树都高大成材。

巧合的是，这十颗苦楝树作为我们四兄弟结婚用的家具材料还是略有剩余的。父亲将剩余的木料用做家庭公用的八张椅子与一张1.2米圆桌，他还郑重其事地在圆桌与每张椅子背面亲手用毛笔写上“公用”两字，担心将来我们兄弟或后人可能发生争占。

父亲的“心树”继续向上挺拔。1977年9月，在家人依然每天一餐的特别困难时期，父亲毫无犹豫地将二、三哥两人同时转至县城读初中。这事，当时在我们村子引起轰动，是破天荒的奇事。三年之后，父亲也将我转至县城徐三小读五年级，第二年我如愿如偿地考进了梦寐以求的徐闻中学初中部，成为村里“徐闻中学第一人”，我心里有树因此而生。。

我们几兄弟至今都能自吃其力，不用争占老家的“公用”家具，这与父亲放眼长远的思维方式与正直品质无不有关，无形之中也影响了我们。

1991年夏季，父亲接计划砍掉院子里的最后三颗苦楝树。当年十一月，六十岁的父亲买来一些芒果、杨桃、荔枝树、木菠萝等树苗，种在院子里，说是等他老了，可在果树下乘乘凉，摘摘果，解解馋。此时，树己成为父亲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寄托。

1993年9月后，除大哥务农住在老家之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各奔东西，彼此成了家中匆匆的过客。院子里的果树在父亲悉心照护下，叶繁枝茂，硕果累累。除了几个重大的传统节日及父母生日之外，平时一家人齐聚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吃果，成了难得奢侈。树上吃不完的果子除了送人之外，要么果落归根化春泥，要么招鸟引蜂逗人意。天还未亮，吱吱喳喳的鸟儿成为我家的常客，给落寞的院子里平添了许多热闹。打扫树叶与果子，成了父亲每天必做的“家庭作业”。

父亲一生对厨活几乎不沾，但折叠被子、修修补补、打扫卫生、种树浇水等家务还是乐此不疲的，家里不管何时何处，总是干干净净，井然有序，让随时归家的我们总是心存温馨和感动。

对于树下的野草，父亲往往手下留情，舍不得拔掉。他常说，最好的绿化就是“大树+本地草”，树与草和谐共生最美。

可惜的是，1995年秋天，父亲因病去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父亲把福分让给了我们。至今我们兄弟姐妹携家带口回老家时，大家总是喜欢聚集在院子的树下闲聊喝茶吃果。天堂里的父亲若能泉下有知，定会开心不已。

心里有树，父亲这份执念，像种子一样根植在我的心里，并悄悄发芽，我期待自己能在某一天拥有一亩三分地，栽下自己的心里树。幸运的是，这份愿望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2021年6月，梅溪实验学校小学部进入准备绿化阶段。杨湛校董向我咨询校园绿化意见时，我竭尽所能给她描绘我“心里有树”的校园：校园绿化要简洁通透，尽可能地采用“大树+草皮”，灌木只当点缀，尽量少种。因为灌木易藏垃圾、虫子或老鼠，修剪麻烦，养护成本较高，加上小学阶段的孩子喜欢蹦蹦跳跳，可能会撞上满身生刺的灌木，容易伤到孩子的眼睛。或许是“灌木容易伤到孩子的眼睛”这句话，杨董就马上同意了我的建议，并让我和李恂谟老校长与绿化负责人全程对接，校园绿化基本上按照我俩的想法去开展。一草一木总关情，非常感谢学校董事会给予了我圆梦“心里有树”的难得机会。

现在小学部的校园简洁明了，赏心悦目，绿草如茵，大树成荫，果实芬香，亲近自然，美美与共，它成了孩子们学习、消暑纳凉与玩耍的学园、乐园与家园。

“心树”如清风吹向远方，徜徉在蔚蓝天空里，“地树”却一辈子不流浪，默默扎稳盘根，心无旁骛地努力向天空贴近，只是无论如何努力，天空永无止境，终究可望而不可即。或许唯有把自己活成一片天空，坚持挺拔的初心，奋力枝叶扶疏，杆干舒展，定能伸展到属于自身的蓝色天际，在那可以听到清风的低吟，眺望远方的风景。

善于独处，专心扎上，远离不必要的热闹，方可领会树下静谧之奥妙。树上留下的纹路，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世界的变迁，昭示着生命的隐忍和坚拔。

突然间，我明白了父亲心里有树的初心乃至于天下父母的本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