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回忆大杂院9)

郑奇芳Charlotte

<p class="ql-block"> 洗 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晨在九山河畔散步,看到清澈的水面上很多人在游泳,忽然又想起儿时的小河与跳入小河洗澡的场景,回忆的思绪真如浪潮般一浪浪地拍打过来,大杂院厨房的故事还没写完,又想起洗澡的那些事儿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昨天拍的温州九山河</p><p class="ql-block">每天都有人在河里游泳</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自来水是紧缺的物品,且别说一担水要花一分钱,有时还常常停水,所以傍水而居便是我们的福分了,清澈的小河不仅是洗刷衣物的大脸盆,还是男人们洗澡的大浴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夏天的傍晚,河岸上或河埠头都会站着一些洗澡的男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也有大人带着小孩一起的,他们赤着上身,只穿一件短裤,有些小屁孩直接就是赤身露体了。他们先下水打湿全身,然后就用香皂涂抹全身,再抓抓头发搓搓身体,身上的泡沫被风一吹还常常会飞出几个肥皂泡来,男孩子们就喜欢玩这些肥皂泡沫,他们会把头上的泡沫用手抹过来,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再鼻子上、脸颊上、身体上,就像正在制作中的蛋糕上的奶酪一样,玩了一会儿就“扑通”一声跳入河水之中,于是在他的周围就升腾起泡沫,这些泡沫随着水流一下子就全化了。有时候几个男孩子在岸上互相玩着泡沫,一个男孩就会趁着另一个不注意把他推了下去,然后自己也“咯咯咯”地笑着跳入水中。他们就这样游泳玩水一番上岸,湿漉漉的身体用毛巾擦一下就回家换衣服了,男人们在河里洗澡就这么简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男人们都在河里洗澡,或者说其他季节或遇上“大旱”(旱季)的时候,河水枯干得露出了整个河床,男人们也不得不在家洗澡了,但即便在家里洗澡,他们还是洗得很简单。大杂院夏天的傍晚或晚上,“道坦”(院子)就是一个大浴场了,很多年长或年少的男人们都会拎一桶水放在“道坦”的洗衣板上(院子里供人洗衣服的水泥板)或放在凳子上,赤着上身,穿着短裤,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他们先用桶里的水打湿全身,然后擦香皂或药皂,接下去的重要工作就是“抿乌灵藏”(搓身上的泥垢),一边抿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有时还来个比赛,抿出一条长长的“小泥条”,看看谁的长而不断,呵呵,这些男人们真脏,“乌灵藏”比周伯通(电影“射雕英雄传”里的“老顽童”)还多。他们一边擦自己的身体一边与旁边人聊天,不管洗澡的或凑热闹的都融入这个“混堂”(温州人称“浴室”),院子里弥漫着各种香皂的气味,如果有人用“药皂”(一种带有药物成分的肥皂),那个气味更是丰富多彩了。</p><p class="ql-block">在家里洗澡当然就没在河里那样痛快了,至少要省着用水,或许他们打一桶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分配好每个环节的用水量了,反正很多人都是最后剩一点水一骨碌地从头顶倒下,然后拧干毛巾擦干身体,到房间换衣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们都会说,你看看生男孩多好,洗澡也方便,确实如此,虽然男人们只有在夏季的时候可以这样在户外洗澡,但毕竟是一年的四分之一时间,有时候天气炎热还可以更多点时间,而女人洗澡就只能在家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去年代温州人嫁女儿时陪嫁中必有一套“圆木家生”(就是圆木家具),其中最常用的就是“脚盂”(洗脚或洗澡用的盆,有很多种尺寸)与“鹅兜”(形状像鹅一样的盆,洗脚或洗衣服等用),这两个都与洗澡有关。</p> <p class="ql-block">脚盂(洗澡盆),除了洗澡用,还有很多其他用途</p> <p class="ql-block">圆木老师在制作中</p> <p class="ql-block">鹅兜</p> <p class="ql-block">这些都是圆木器皿</p> <p class="ql-block">洗澡的时候先把大“脚盂”洗一下,然后放在房间的某一个位置,过去很多人家里房子小人口多,房间里摆满了床,洗个澡也要“大动干戈”挪移一些物品,家里其他人更要撤出房间,有时候外面一个急着想到里面上厕所,里面的就是没洗好澡。我们家也曾经是在两张床(一纵一横)之间的一个空位置洗澡,就是当时的“屎盘间”,即放“母子桶”(马桶)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卫生间,过去一般是没有独立成“间”的,若有个布帘拉一下算是非常隐蔽了,我们家的布帘是母亲用花布做的。这个地方放上一个大“脚盂”宽度也就差不多了,洗澡的热水是用锅在煤球炉上烧好的,我们家要端着锅从厨房走到“前间”(公众大堂)再跨上门槛进入房间,然后把热水倒入盆中,按照季节不同倒上冷水调好水温,如果是冬天还常常需要在旁边再放个热水瓶,怕水冷了洗澡会着凉。冬天洗澡我们基本都是全家人一个挨着一个去洗,这样就可以趁着房间里还有热气的温度,母亲还特别把每个人的换洗衣服用“汤盂”(热水袋)热着,当时很多时候都是用挂滴的“盐水”瓶装上开水,为了预防烫伤,母亲就用缝纫机做了一个布套套住瓶子,然后把衣服包住瓶子,这样洗澡后就可穿上热乎乎的衣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好多年以后,冬天洗澡有了“先进的装备”--那就是一个像圆形蚊帐一样的塑料薄膜做的洗澡罩(浴罩),跟现在的浴罩比当然简陋多了,那时是用“四股裱儿”(晾晒裤子的竹制衣架夹子)夹住浴罩的顶部,然后挂在房间的顶板的勾上,“脚盂”放在里面,热水一倒进去,里面就热气腾腾非常暖和,洗澡也不用慌里慌张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用“脚盂”洗澡当然是“坐浴”了,家家户户都有一张专用的小木凳子放在“脚盂”里,人就坐在这张小凳子上洗澡,这凳子比我们平常用的小板凳要小得多矮得多,如果人长得很胖或年纪很大,这样的洗澡有可能成为很困难又痛苦的事,所以温州人现在还流传着一句话:“脸剫落姥姥娘儿洗浴一色”(脸拉下来像老太太洗澡一样),这句话足可见当年的生活条件是怎样的境况。洗澡的时候,我们都会在“脚盂”旁边的肥皂盒里放上一块专门用来洗澡用的香皂或药皂,“脚盂”的水往往不到一半的位置,“脚盂”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这么多水按现在正常的淋浴水量可能只够湿一下身子,而当时湿身擦香皂,再用毛巾冲洗干净,全在这么多的水里,干不干净也不好评说了,洗完澡以后就可以看到一条条“乌灵藏”浮在水面上,粘在“脚盂”的周边,如果把肥皂擦得很多,洗完后的水到出来就是浆糊一样的了。洗完澡后要把“脚盂”的水倒入“鹅兜”里,我们小的时候这些事都是大人做的,稍微大一点后就自己尝试着颤颤巍巍地端起“脚盂”倒水,或者两个人一起抬,有时候不小心就倒到“鹅兜”外面了,那就赶快要拿抹布或拖把擦地,然后再拎着“鹅兜”长长的柄把水倒入院子的阴沟里,洗澡的程序确实有点繁琐,说给现在的孩子听,孩子定会唏嘘不已。</p> <p class="ql-block">天气转暖后我们就在大厨房靠后门的位置洗澡了,当然首先要把窗户挂上窗帘,那个时候好多窗都没有窗帘的。相对在木地板的房间里,在这里就方便多了,因为是水泥地,打湿了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方便倒水,洗完澡后抬起“脚盂”就倒水,洗澡水就直接流出门外流向小河,过去所有脏的水都是往河里倒的,马桶也在河里洗,厨房的排污也直接排向河中,虽然当时觉得河水是“活”的,它一直在流淌,所以水是干净的,但也正因为当初没有环保意识,后来温州很多的河流都被污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起倒洗澡水又想起一个插曲,当时我家后门的河边是一个运输码头,河面上每天都停留着很多舴艋舟,而运货的人以及“船老大”(船夫)都喜欢在我家后门边席地而坐,摇着“箬笠”(斗笠)纳凉,因为我家后门位置的水泥地比地面高一点点,刚好像个小台阶,他们就一圈坐过来聊天,夏天的下午我们与太祖母一起还经常给他们送茶送水,所以常来常往的人都面熟了。我们洗澡的时候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收工了,所以水泥地上是空的,倒洗澡水肯定没问题,却不料,有一次我倒水时便听到外面的尖叫起声,原来还有人坐在地上呢,糟了,他们肯定弄湿了,湿了倒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们知道是被女人的洗澡水打湿了,那就会认为“不净”(不洁净),下辈子也倒霉,还好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子,也就罢了。从此以后我就非常谨慎,不管几点洗澡,准备倒水的时候一定要朝着门大喊一声“倒水啦”,而且我都轻轻地倒一点点,如果真有人看到有一点水出来他们就会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享受淋浴的场景记忆犹新,具体时间记不住了,应该是60年代末或70年代初,邻居几位姐姐约我一起到栲胶厂(温州栲胶厂)“洗淋浴”(就是淋浴),征得长辈同意后,我非常兴奋地拿起一个脸盆,里面放着香皂、毛巾、换洗衣服、拖鞋等,三四位姐妹同行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栲胶厂,等候在厂门口的一位阿姨与传达室的人打了个招呼就领我们进去,好像走了好多弯来弯去的堆着很多物品的路来到了洗澡的地方。那是几间简陋的水泥结构的“浴室”,每一间都很小,外面用一条帘子遮着,里面就是一个水管,好像没什么喷头,龙头一打开就是温水,我们把脸盆放在帘子外面,然后开始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次洗澡,我们也听说上海人可以淋浴的,淋浴真是太爽了。后来我也经常去,那个时候如果有个好单位都令人羡慕,其他不说,单单洗澡就比在家里舒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温州人有点腼腆封闭,单位里的淋浴房间也都是一人一个,尤其是女性浴室,大家都非常保守,不像外地人大家在一个“混堂”(敞开的浴室)里洗澡,我认为“混堂”只是提供给男人的。我的表姐是知青,当时从东北回家都要先在我家住一宿第二天再坐轮船到她自己家乐清去,她经常会带一位姐妹一起来,晚上洗澡的时候她们说为了省点时间就两个人一起洗,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两个女人怎么可以一起洗澡呢?我一直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洗的,前段时间我在表姐家小住,忘记问了,下次一定好好作个现场采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直到80年代初,我们搬到了商品房居住,虽然房子不大,也总算有个了小小的卫生间,有了淋浴器,终于可以淋浴了。我们搬家的时候我在杭州读书,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们几位女生第一次到杭州浴室洗澡的时候惊愕的表情,浴室里热气腾腾,一个大空间里满是淋浴喷头,喷头下好像都是密密麻麻正在洗澡的人,我们只听到哗哗哗的水声,正有点不知所措时,一位差不多裸露身子的工作人员一边在扫着地上的积水,一边跟我们说换洗衣服放柜子里,里面哪里有空就在哪里洗,我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窒息、眼前一阵发黑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发现工作人员正掐着我的人中穴,几位姐妹站在身旁,我估计是一下子缺氧而致,后来就胡乱洗了就出来,到今天为止我还不敢去桑拿干蒸什么的,我担心自己又会晕过去。冬天的杭州冷得刺骨,走出浴室的我们就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便被抛入了冰雪之中。</p> <p class="ql-block">这是杭州80年代的浴室</p> <p class="ql-block">其实那个时候温州也有很多“混堂”(浴室),我们全家从来不去,所以我就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场景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0年代的温州只有少部分家庭告别“马桶时代”,有了独立的卫生间,有了淋浴器,大家先是用煤气的淋浴器,后来有了电的淋浴器,设施档次当然无法与现在比,但毕竟不用跑到外面去洗澡了。但我还记得一件事,那时快过年的时候,华侨饭店的某位负责人就会为我们开几个房间,然后我们几位同事就轮流着去好好洗个澡,为什么过年前要好好洗澡?难道平常都没能好好洗澡?现在说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其实,那个时候只是去享受一种高级待遇罢了,因为温州华侨饭店是当时温州最好的一家饭店。而现在,很多家庭的洗澡设施早已超过了高级酒店,但外面的浴室依然是生意红火,享受的又是什么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90年代温州依然没有完全告别“马桶时代”,也并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淋浴设施,记得我最要好的同学一家人暂时租在别人家里,就像是我们六七十年代一样地洗澡,他们全家平常的时间就这样凑合着洗,到了星期天全家人就到我家里来痛痛快快地冲个澡,然后洗了衣服全晾在我家阳台上。我当时居住在水心住宅区的五楼,一次我的闺蜜小红到我家来玩,到了楼下了抬头一看怎么都是女孩子的衣服,她还以为走错了楼栋,后来上来才知道原来我的同学一家子在这里洗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前面说的温州都是指温州城区,也就是鹿城区,而温州周围县市区要比温州市区落后好多年了。1999年我被市委组织部下派到平阳县萧江镇任职,刚到的时候我被安排住在一家私人旅店里,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开始用煤气淋浴器,晚上洗澡的时候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他们居然把煤气罐放在浴室里,还好我住了一个星期就搬到镇政府的宿舍,在整理宿舍的时候我特别从温州带了电淋浴器过来,不料电工不会安装,后来我就请平阳中国银行的周行长帮忙,他就派了一位电工来。2000年暑假的时候,我带我儿子到萧江镇体验生活,我儿子经常在一位太极协会杨老师的家里,他告诉我说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洗澡,我问他怎么洗,他说他们几位都在院子里洗,我一听就像我儿时院子里一样,于是我就跟他说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但令我惊讶的是,那个时候离我们小时候已经过了30多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温州人特别爱干净,至少我知道我们家或者说大杂院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夏天或天气暖和的其他季节必定每天洗澡,冬天即便不是每天“大洗”(洗澡),也必定要每天要“小洗”(洗屁股、洗脚)后才入睡,所以,每户都有不同的脸盆、“脚盂”,洗脚有时是用“鹅兜”。或许是受家庭的影响,一般而言,现在温州的孩子们不管什么季节都是每天洗澡,这样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就如80年代初我们与外地朋友同住一个寝室的时候,看到她们不洗就睡觉得很奇怪一样,我的学生们读大学的时候与北方的同学同寝室,他们看到其他同学不洗就睡也感觉很不舒服,不料,北方的同学看到他们每天洗澡感觉很奇怪,问他们说:“你们温州人为什么每天要洗澡?是不是身上特别脏?”当我的学生这样告诉我时,我们在场的几位都哈哈大笑,后来我就跟学生说,这都是因为生活习惯不同而致,不必大惊小怪,而要互相包容接纳,这样才可和睦相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几天因为看到九山河游泳的人想到了儿时洗澡的场景,当我打开电脑想把这些记忆变成文字的时候,我预计只是一篇小文章,却不料又联想了这么多,感谢你耐心走进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如果你是温州人,你还记得洗澡的故事吗?请在评论区告诉我,谢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8.1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tld9epe" target="_blank" data-link="create">大杂院一号大厨(回忆大杂院5)</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