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国书画报</p><p class="ql-block">“我们很多人熟悉的摩梭族,其实并不在‘56个民族’之中……”“最早的香菇培植是春秋时代的骆灵官乱刀砍木时阴差阳错发现的,后来被畲族传承了下来……”“普米族的人非常敬狗,孩子们到了十二三岁行成年礼时,要向长辈和狗磕头……”坐在从长沙返津的火车上,回想几天的采访,记者脑海里划过的都是黄立勋老人讲述的这些少数民族故事与趣闻。 熟悉本报“中老年周刊”的读者对黄立勋这个名字应该并不陌生,他的“民族留影”与大家见面已有一年的时间,细腻的文字、生动的白描,透过这些,他让我们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熟悉抑或陌生的民族。</p> <p class="ql-block">每天翻阅与民族相关的资料,是黄立勋的“必修课”</p><p class="ql-block">缘起</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我收集民族资料已有20多年了,几年前之所以决定以长卷的形式将56个民族画出来,是因为担心若干年后也许有些民族会被其他民族同化。他们在语言、文字、生活、宗教、习俗上被主体民族涵容,尤其是现代社会发展太快了,也加速了一些民族的消失……”没有想到,谈话刚开始,黄立勋的思考将话题带入得有些沉重。“所以,退休后我就想,既然画了一辈子,那现在就画些真正有用的东西,记载一些濒临消失的文化,留给子孙后代吧。” 2008年,黄立勋从工作了40余年的水利岗位上退休,与很多热爱丹青的老人一样,他有了充裕的时间来画画。早在1983年就凭借作品《我的一家》入选全国农民画展并在北京展出的他,最擅长富有浓郁泥土气息的乡土画,而且他的画在当地很受喜欢,于是一些老同事、老朋友都劝他继续画乡土画,一是能继续发挥所长,再者这类作品也有销售市场,可以适当改善他的经济状况。但他没这样做。 “因为工作也因为画画的兴趣,我从1996年就对民族题材有所涉猎,而随着了解的加深,那些内容我越看越感觉神秘,越心仪。”选择创作56个民族的长卷,黄立勋除了心中那份文化与历史的担当,也与名作《清明上河图》有着说不尽的关系。他钟爱《清明上河图》,与《清明上河图》有关的各类图书就买了十多本,复制品也有五六个版本。他曾经的《江南农事图》《湖湘歌谣画集》等作品都是以长卷的形式绘制,所以确定了“民族”系列的创作方向后,黄立勋没有犹豫地决定以长卷来表现。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擅长的。 黄立勋的作品,无论生动的乡土画,还是细致的白描,都充裕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这需要娴熟的笔墨技法,也离不开对生活点滴细致的观察。“喜欢画画是从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是看什么画什么,走到哪儿画到哪儿,小时候常因为画画闯祸,也没少挨打。” 幼年的黄立勋或许是遗传母亲擅长剪纸的艺术基因,从小喜欢画画,连环画、图书插图都是他临摹的对象。9岁时,他根据小学老师杨国秀所讲的“张骞游天河”的故事,自编自绘了名为“漫天游”的连环画。进入初中,因为画画得好,他被老师推荐给学校,负责用连环画来宣传优秀同学的事迹。在当时的湖南湘潭县一中,黄立勋以画画出名,学校党委书记鼓励他:“好好画,将来我们保送你进中央美院……”只是没成想,进入学校的转年,也就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黄立勋被迫终止学业,进中央美院深造的梦想也化为了泡影。</p> <p class="ql-block">老同事为黄立勋打印的图像资料</p><p class="ql-block">出发</p><p class="ql-block">56个民族,从哪一个民族开始呢?黄立勋做了很多规划。“反复思考后,我决定,以陕西为中心,以东南部的浙江省为起点,先向南、继而向西、再向北,也就是按照从浙江、台湾、福建、海南、广东、湖南、广西、云南、贵州,再到青藏高原、四川等中部省市,最后到北部的新疆、内蒙古、东北等地区,以顺时针的顺序铺展开来。” 也因此,在黄立勋的“民族留影”中,我们最先看到了“密林深处的菇民”——畲族:“浙江省龙泉市,在庆元县和景宁畲族自治县交界的山麓里,居住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几乎被历史遗忘的菇民小部落,一个隐匿在密林深处的独立小社会——畲族……”从历史起源、文化背景、生活习俗、宗教信仰、劳动生产、建筑特色、植被物产,等等等等,黄立勋用他的文字与图画为我们揭开了这个民族的神秘面纱…… “这20多年,我因为爱好搜集了很多与民族相关的资料,可真正到了落笔创作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资料只是凤毛麟角,是片段式的,远远不够!”不甚了解网络的他,这些年跑遍了长沙城几乎所有的图书馆和书店,查资料、买图书,搜集相关的文史、绘画、摄影资料,笔记写了数十本,整理的素材堆起来有一人多高。 “我老伴儿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就是买书舍得花钱,你看这房间里到处是书。”一旁黄立勋的老伴儿听到我们说起他搜集资料买书的事儿,忍不住说道。在黄立勋的家里,书桌、茶几、沙发,即便是立柜顶上都堆着一摞摞的书。除了书,黄立勋整理的摄影素材也多到让记者意外。“看到的资料,只要有民族内容我都买下或抄下来,可电视里瞬间闪过的民族影像怎么记录呢?我就用相机把画面拍下来,之后冲洗出来参考。”黄立勋从一旁的书柜中拿出几本相册,里面的照片无一不与少数民族有关,有的也许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对焦,画面是模糊的。黄立勋说,即使有些模糊,也能帮他多掌握一些这个民族的风貌。 这些年,黄立勋多次赴云南、四川、广东、广西、海南等十余个省、自治区采风,走访了40多个少数民族居住地,深入了解他们的生活习俗、人文历史。“那次,儿子开车载着我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自驾游,我们去了好几个省,特别是在云南,那里的民族村汇集了云南25个少数民族,我们跟着当地人一起跳舞联欢,他们还邀请我到家里去参观,我细细地观察了他们的衣着服饰、建筑、法事活动……每天的速写画也画不完,照片也拍了很多!” 听黄立勋说,当初怕他辛苦、劝他慎重选择“民族”主题的老同事和朋友,也都热情地鼓励和帮助他。“省水利厅的同事给了我特别重要的支持,他们帮我从网上查找资料、打印图片和文稿,没有他们,我的创作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采访中,黄立勋多次提到他曾供职的水利系统,他说自己写生创作得这么顺畅,其实和几十年工作中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而且最初他能进入水利系统,也是因为绘画的特长。 当年,一场“文革”终止了黄立勋的求学生涯,也阻断了他继续美术深造的梦想,回到湘潭农村的他要面临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虽然失去了考取美术院校的机会,但黄立勋没有放下画笔。当时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要搞一些宣传活动,需要有人画反映阶级斗争的画,有人便把他推荐了去。后来,公社又需要能画图的人去做水利工作,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推荐他去干了水利。在当年,找一份“国家”工作谈何容易,能被推荐更是想也不敢想,用黄立勋自己的话说:“我当时心里庆幸自己画得两笔,要不然,做梦都莫想有‘国家’工作干。”创作一切素材准备就绪,黄立勋开始了“民族留影”的正式创作。 几十年来,黄立勋无论到哪里都带着速写本,有时间就写生,所以第一个民族畲族的绘画和创作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困难,着重刻画了这个民族最为人熟知也最具民族特色的传统香菇种植:群山密林之间,勤劳的菇民肩挎菇篓,头戴竹笠,腰悬砍蕈工具行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他们告别家人正去往种植培育香菇的“山寮”;大山深处,菇民们“踏青”“做樯”“砍花”“惊蕈”“采蕈”,辛苦劳作着;远处梯田式的茶林中,一群穿着畲族民族服装的妇女正在采摘新茶……透过画面,我们走进了畲族人的日常生活。 就这样,他又先后创作了“远征大海的民族——高山族”“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从纺织史上的‘活化石’到从事新兴橡胶业的民族——黎族”“爱水、与佛相伴的民族——傣族”等等。画了五六个民族后,黄立勋发现一个问题,只有画作,画面内容是无法全面表现这个民族特点的,即使反复添加,也总有遗漏的地方,必须动笔来写文章了。“此时我的创作已经渐渐摸索出规律,而如果每次先把文章写完,我就能对内容吃得更透,再动笔就有把握了。”文章与画作的结合,让黄立勋56个民族的创作更加系统。 创作的过程对于黄立勋来说,是享受,有时也是一种取舍的“折磨”。各民族的创作形式逐渐熟练后,表现方式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比如他创作傣族人信仰佛教的画面时,因为整幅长卷大都是外景,每个民族也如此,所以他需要通过外部的刻画来表现室内的场景。于是他利用佛香和小和尚开饭时饭菜的蒸汽遮挡住大部分的门窗与室内实体,透过门与少数窗户,只突显佛堂内众多小和尚吃斋饭的场景。傣族的男孩子从七八岁到十三岁左右都要接受佛学教育,这样就很好地体现了傣族的这个特点。但随着搜集的素材越来越丰富,题材的取舍让他颇费脑筋。“有些特点是几个民族共有的,比如‘刀耕火种’,很多民族都有这个习俗,所以我把它放到了最典型的民族中去,民族之间尽量避免重复的内容。有些民族的地理位置很近,比如布依族和布朗族,我就把两个民族连在一起画。有时画完又发现了新的内容,感觉很具代表性,就把原来的擦掉重画……”就这样,反复提炼、反复修改,不断擦改、添补。 黄立勋说,他画“民族留影”长卷很得益于以前工作中速写的积累,比如1996年,他随湘潭县水利局水利考察团沿洞庭湖、长江、四川岷江考察都江堰水利工程,其间画了厚厚一本速写,还速记了很多文字资料,这样在后来创作“民族留影”羌族部分时,就有了第一手的资料。 说起当年工作期间画的画,黄立勋告诉记者,当时靠画画找到了工作,那是偶然派上了用场,真正在工作中运用好,也不容易,不过有时画画劲头大,工作的效果也能出来了。例如画水利建设蓝图或是设计些小型水工建筑物,他都信手拈来,也因此得到大家的赞赏。特别是1990年,黄立勋被调到湘潭县渡佳坝任所长后,画画更是帮了他的大忙。 1990年黄立勋刚调到渡佳坝时,那里还是一个无以为继的乡管水利单位,三台发电机组全部瘫痪,管理所负债20余万元,工人辛苦一年收入不到400元。“面对这样的境况,我想,这个水利单位架子小、级别低、工程老化,靠自力更生是无法完全解决问题的,还得靠国家支持、周边受益县乡村共同维护。于是,我们一边向上面递交工程升级请示,一边与县市水利技术人员调查了解工程受益情况。经过调查,我们的水坝会让周边3县5乡镇32个村461个村民组4万多亩水田受益,大坝蓄水1000多万立方米,复蓄水1亿3千万方,完全符合中型河坝工程的条件。”于是,黄立勋凭借20多年积累的水利知识和画画的功夫,把灌区图描绘得准确而有气势,并把水工建筑物都绘制成标准的图纸。他们把图册和数据编成了厚厚的一本《渡佳坝工程升级可行性论证报告》,逐级上交。在请示上级部门时,他的同事向领导介绍:“我们的所长是位‘农民画家’,”也引起了不少领导的好奇与好感,细致准确的绘图让他们对黄立勋这个所谓的“农民画家”另眼相看。</p> <p class="ql-block">平日的写生手稿</p><p class="ql-block">收获</p><p class="ql-block">最近两三年,黄立勋看了著名民族学家费孝通很多文章,费老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民族大同设想以及主张在欣赏本民族文明的同时欣赏、尊重其他民族文明的观点,让黄立勋对民族问题的理解更为深刻,“民族留影”的创作思想也有了升华。 “其实我们的中华民族远远不止56个民族,实际有100多个,只是现在很多民族融合在了一起。比如云南泸沽湖的摩梭族并不在56个民族之中,它的一大部分被分到了四川的蒙古族(元朝忽必烈率兵南下,途经四川、云南等省,行军途中一部分受了伤的士兵、工匠就留在了四川、云南),一部分被分到了云南的纳西族。如今摩梭族的族人依然很希望能够恢复摩梭族。我之前去云南采风,导游是位摩梭族人,他的身份证上明确写着摩梭人,他没有说自己是纳西族人,也没有说自己是蒙古族,这在当地政府也是承认的。”所以,在创作后期,“和而不同、多元一体”的民族思想一直深深影响着黄立勋。 从2012年5月到2015年8月,黄立勋用3年3个月的时间创作完成了这件长108米、高50厘米的“民族留影”长卷。56个民族、70多个内容项目、7477个人物,地上走的动物(鸡、鸭、猪、狗、牛、羊、马、象等)1340只、天上飞的鸟(孔雀、喜鹊、鸽子、鹰、海鸥等)226只、树2635棵、竹林芭蕉27处、船42艘、房屋667栋、城楼庙塔40座、长城段10处、西夏王陵14座、河流19条、大型水利工程3处……“我想还是为子孙后代留一些有用的东西吧。有一天,孩子们翻开我的画,‘啊,原来这个民族最初是这样的,还有这样的民俗风情、生产活动’。”黄立勋说,他在做一件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他希望“民族留影”能成为他的另一个骄傲。 另一个骄傲?那么之前让黄立勋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呢?原来,当年黄立勋他们递上的《渡佳坝工程升级可行性论证报告》得到了上级部门的重视,经过反复校核审查,1992年渡佳坝终于被湖南省水利厅增列为中型河坝工程。得到国家的支持、周边受益县乡的维护,渡佳坝还清了债务,修好了三台水力发电机组,为周边乡镇提供上了完善的水利电力服务。将一个濒临停工的乡管单位改建为一座中型河坝,这在一个水利人的职业生涯中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黄立勋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于他个人而言,暗暗庆幸画画帮了忙。而之后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些。工作期间,黄立勋跑遍了渡佳坝整个灌区,加上他曾到黄材水库、洞庭湖等多个省内大中型水利工程参观,令他萌发了用绘画宣传湖南省50余年水利建设成果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向省水利厅做了汇报,得到了省厅的认可,并于2001年9月在长沙举办了“迎国庆,湖南水利水电画展”。后来,省水利厅决定以画展的方式向首都和党中央汇报工作成果。2004年2月,水利部文协的领导亲自到渡佳坝审画选画,在省水利厅支持下,2004年5月“湖南水利人黄立勋画展”成功在水利部举办,展示出了湖南水利人的精神风采。 如今,69岁的黄立勋将凝结20多年心血的“民族留影”白描手稿创作完成后,又有了新的想法。为了将各民族特点更为鲜明地展现,他准备为长卷着色。“每天我都画一些,争取在70岁之前将上色完成,让长卷早日问世……”</p><p class="ql-block">来源:《中国书画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