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放电影

刘仁杰

听说今晚放电影，地点就在我们村子。下课铃一响，我们背起书包就一溜烟儿往家里跑。学校距离我们村子有二里地，这一口气跑下来，有些累，但心是快乐的。

稻场上，杆子已经栽好了。一个人在一旁指指点点，准备往杆子上挂银幕。其实，上午就有孩子把放电影的消息传出来了。传消息的孩子，父亲是队长，另一个孩子也证实，队长安排她爸晚些时候去接放电影的设备。这下真真切切了。

一会儿，一个人又把家里吃饭用的四方桌背来了。到时候，放影机需要搁在桌子上面。露天放电影的设备除了放影机、银幕，还有发电机、及一些小工具。那个时候，放电影以生产大队为单位，由公社统一安排。平常放电影，先向公社申请，同意后定下日子，生产队再安排几个人下午去把这些东西接回来。去搬设备的人，两个人抬发电机，其它设备及工具都分装在两只木箱子里，一个人挑。东西运回来以后，紧接着布置场地。天擦黑的时候，放映员拎着影片就来了。

空旷的稻场上，银幕挂好了、桌子立好了、地上也清扫干净了，发电机安置在了队屋里。一根粗粗的黑皮电线，从发电机旁一路拉出来牢牢系在了桌腿上。一切准备就绪。

这时候，不用大人找，我们也知道自觉回家吃饭了。着急忙慌地吃完晚饭，发现稻场上已经有零星的石头、稻草、树枝，说明这些位子预占了，一会儿会有人拿凳子过来。我们赶紧寻找空位，安置好自己的凳子。说是有凳子，其实我们根本坐不下来。刚放下凳子，就你一嗓子我一嗓子招呼同伴，一窝一窝满人空儿里窜。反正放影还早，有得一阵闹腾，这时候，大人也懒得管我们。

其实，看电影，我们还是喜欢站在桌子周围，趴在桌沿上一边看电影，一边看放映员的操作。特别是放映员能让你摸一下放胶卷的铁盒子，那简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了。一个人摸着了，大家都想摸，你推我我挤你，桌子推动了，急得正在扩音器里讲话的队长脱口说出了不雅的话，喇叭的声音很响亮，队长忙改口：“不是——说孩子哩。”全场哄堂大笑起来。还有个孩子以为电影里的人和物都是在那个放影机里面，通过镜头的光柱走上银幕的，老是用手去抓那束光柱，希望能抓出一个真的人或枪什么的来。放映员火了，再也不让我们靠近桌子，尤其是那个抓光柱的孩子。

进湾的路上，邻村的人从四面八方也陆陆续续赶来了。那时候，农村都是放露天电影，听说哪里放电影，邻村人都跑去看。骑墙头的、趴草垛的、蹲树杈的都是外村人。要是有个亲戚或熟人在这个湾里就好了，就可以找来凳子坐，即便坐在场子的后面，也比站着强。“是亲三分顾”见到亲戚、熟人，东道湾的人也会主动领到家里搬椅子、板凳，搬光了为止。

老辈有人也管放电影叫“打电影”。有一个时期多放革命战争影片，大人孩子都爱看，特别是打枪的情节。小孩子坐在大人身上，看了一会，瞌睡来了，闹瞌睡。为了不让孩子闹腾，大人总骗孩子说“莫吵、莫吵——打枪的在后头”。

有一次听说，一个人因为晚上去邻村看电影，错过了开映时间，为了早一点看到电影，抄近路，大冬天竟一头扎进了生产队积肥用的大粪池里。

一次，我和湾里的大孩子一起到邻村去看电影，遇到了我家的熟人，他从家里拿来了凳子给我坐。虽说是邻村也有十来里山路，一路上跟着大孩子们，想到马上有电影看，热血沸腾不怎么觉得累，这会儿坐在凳子上，歇下来舒服了反而觉得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等我被人发现叫醒的时候，电影早已曲终人散。四周黑压压的，当时，我一下子慌了——电影呢、人呢？幸亏有熟人把我送回了家，家里才知道我也跑了那么远去“看”了一场电影。

后来上初中时住校，记得有一次和同学逃晚自习，去几公里外的村子里看过一场电影。记得那天白天下过雨，路上高处已经风干了、低处仍有积水。

看完电影回来，月亮升起了老高，夜色变得朦胧而轻快，我们一行人仍然沉浸在电影的剧情里。大家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有人踩进了水坑，溅起来的水落到旁边人的脚上、身上。因为，在我们的意识里，干燥的地方泛白、有水的地方黝黑。我们习惯了避开黝黑，朝着白亮的地方走。忽然，“噗通——”一声，有一位同学竟然掉进了稻田边的水塘里。

当我们悄悄溜进校门，认为神不知鬼不觉、万事大吉时，门内侧早有老师在那里“张网以待”。你说你没偷跑出去看电影，这满身的泥水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吔？想赖都赖不掉。

天渐渐黑了下来，稻场里聚满了人，连银幕背面都是人。人们像烧开了锅的开水，有轻声互相打招呼的、有细声家长里短聊家常的、有大声喊自家闺女名字的……

电影场也是年轻人的天堂。有年轻女孩子的地方，年轻的小伙子也多。遇到外村放电影，多半家庭是不会让成年的女娃跑去看的，除非明确了恋爱关系并且即将完婚、男方发出了邀请。因此，湾里放电影，许多人家会借机安排儿子去接女朋友。这么好的机会，双方可以名正言顺的加深了解。夜里，女朋友可以大大方方地来。

电影开始了，全场安静下来。一卷胶片放完后，换下一卷胶片，之间有几分钟的间隙，人群又开始热闹，孩子们到处乱窜，大人们津津乐道刚才的剧情，预测剧中人物接下来的结局。

也有时放“跑片”——同一部电影两个地方一起放影，一个地方一卷胶片放完了，早有人等着拿到下一个地方再放。这样，等待的时间就可能稍长一些，不过没关系，孩子们有的是精神，大人们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星光闪耀，夜色撩人，此时的山乡恰似一片宁静的湖。湖水微澜，没有人还记得生活中发生过的琐碎和不快，所有的不愉快都被眼下这些简单的快乐稀释了……

一场电影看过了，好长时间，人人念念不忘。半大孩子，看了“刘三姐”，人人都爱唱山歌，张口就来——“我家没有好茶饭，只有山歌敬亲人”；看了“少林寺”个个都想学功夫——成天价嘴巴“嗬哈、嗬哈”吼得山响、看到田坎，哪里高就想从哪里往下跳，跃跃欲试；看了“洪湖赤卫队”，想当英雄视死如归——“娘啊娘，儿死后，请把我埋在山坡上”，大人一凿栗挖到脑壳上，恫吓孩子：“来、来——我现在就把你埋了它”嫌唱得不吉利……年轻人，床头床尾都是贴的电影剧照。过春节，家里堂屋的墙壁上也贴流行电影的画报当年画。

光阴荏苒，几十年光景过去了，山乡夜色依旧，不同的是，每户人家里都有了自己的“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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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音乐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