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

兰花花

前阵子外甥婚礼，看着姐姐在台上致词，不知怎么恍惚一闪竟想起了父亲，想起当年我自己婚礼，父亲自我陶醉、激情澎湃的慷慨陈词。

之后参加过很多婚宴，听过很多致词，但似乎再没见过父亲那样骨肉丰满的演讲。记得父亲讲完后，好像主持人有点没话好说了。是啊，即使主持人表达很流畅，却多了机器加工似的流程化，多了竹筒倒豆子的生硬，多了不带感情承载的编排。而父亲的所感所言，字字珠玑，沉甸甸、暖融融，含着他几十年的人生积淀，含着他对连心割髓的小女儿出嫁难言的情绪复杂，含着他对满堂亲朋好友捧场致贺满满的感动与感激，我想，一定也有父亲对曲曲折折的人生路已至中年的无限感慨，一定还有父亲对岁月渐老揪不住的无奈……反正，从心里流溢出来的东西，与任何表演式的编排绝非一个层面，那是带着温度、带着感觉、带着生命体验、带着智慧与高度的生动与灵活。

可惜我年少浅薄，远远不懂父亲！不懂社会，不懂人生，又何尝能理解父亲的深刻与厚重！

而今，几十年之后，外甥婚礼，我也至中年，也是女儿出嫁，也是高朋满座，突然觉得好像一下子看懂了父亲，懂了他的心，懂了父亲洋洋洒洒“旁若无人”似的激情洋溢，懂了父亲激情背后的感慨、“自我”背后的人生历练。

生命不过是这样的代际传承、不过是这样的轮回吧？

恍惚一转身，几十年匆匆而过！

还回来外甥的婚礼。外甥被礼仪各种“要求”，姐姐姐夫也被礼仪各种“要求”，要求摆Poss照相，要求换服装，要求补妆，要求亲人合影，总之各种呼叫。看起来礼仪公司更像东家，马不停蹄地按流程推进着各项事宜按计划进行。

好像有点苛责。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你已经消费，我不是要付出物有所值、物超所值的服务吗？何况又不独你这样，哪个婚宴不如此？

是啊，哪个婚宴不如此？

可我还是倔强地感觉，很烦琐很劳累。



你是摄影师，难道不是你跟着我抓拍、留住各种美好吗？我既然付了真金白银，怎么却是在你的指使安排下受尽疲累？你是主持人，我是东家，什么节奏我做什么怎么还需要你呼来指去了呢?

如此，指来指去，派来派去，一场婚礼下来，“我”好像被弱化了，“我”的主导性好像被忽略了，全成了流程，全成了套数。“礼仪们”台上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听不到雅致，听不到悠扬，听不到抒情，听不到“行云流水似锦年华”，听不到“大珠小珠落玉盘”，音乐躁起，亲朋好友团坐一桌，却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彼此用很大的声音交流，还是会被“礼仪们”噪耳的所谓伴唱伴舞伴奏掩盖掉。于是，一场充满着爱、充满人情、充满祝福的仪式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场晚会，变成了一气呵成的表演，变成了心照不宣的配合。表演着致词，表演着微笑，表演着迎来送往。东家配合着礼仪，全场配合着鼓掌、配合着祝福、配合着举杯。

我在思考，社会已经很发展，经济突飞猛进，科技日新月异，可是人心对各种模式化习俗、礼教捆绑的减负，对内在自由的解放，好像多少年来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应该说，社会的文明更高层次、更大程度上体现在人们对精神自在、内在自由、身心合一的追求与实现品质上。物质的进步总是外在的，刚硬而非人性的。“人”作为社会的主要元素，只有“人”的自我真正被关照了，内在自由了、和谐了、统一了，才更有可能推动社会这盘机器软件更提升，内核运转更顺畅，充满人文关怀，充满人本的柔软与温暖。

说到内在自由，说到对人的个体的尊重，说到对制度化社会化的礼教的解放，我觉得青少年、或者更准确的应该说少年朋友，大概最具有这份纯粹、纯洁的天性，尚未被充满着利欲权衡的世俗所浸染，干干净净的物我融合，清清爽爽的人我共处，不沾一尘，不菲薄、不妄自尊大、不逞强凌弱，大概这才是生命应该的本有状态。

就像陈亚珍老师的《十七条皱纹》，几个少年在学校、在家里、与同学关系、与老师关系、与父母关系处理中的一声声呐喊和一次次垂头丧气，我想一定也是亚珍老师在浑然托出生命本真的向善、友好、身心自然和谐的状态吧。当然，作品更深层次关于向教育、向体制、向社会风气方面的发问，揭露孩子成长过程中源于心的所有自然、纯粹、美好与来自学校、家庭、社会等等源于外在环境的一次次被绑架、被预设、被干预、甚至被凌辱，这些虽然不是这里要碎念碎叨的，但那些打着爱的旗号的世俗捆绑、那些所谓成熟圆融的世俗规则，好像与我这里要念叨的有点大同小异，让我深感无聊，也深深为每一个灵性的生命不得不陷入的无奈揪扯深感可惜。



扯远了。说着说着好像忘了自己的话题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不过生活的每一天也就这样吧。活在当下，又不小心抽离出当下，然后再回到当下。

世间万事万物，上善若水，万事万物如果不断趋于“水”一样自由、流动、柔软中，大概世间就是一个非常和谐顺畅最自然最符合天性的状态吧。

2023年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