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渠水上行

莺出幽谷

灵渠，自带光环。秦朝留下三大水利遗产：川西平原的都江堰、桂林兴安的灵渠、陕西泾阳的郑国渠。郑国渠早已湮没无闻。千年不朽之都江堰，缔造成都的繁荣富庶，在此不表。二千年仍在运作的灵渠，设计之周密、功能之完备、施工之难，远超都江堰，我以为。 

未见灵渠前，脑中盘桓几个问题：一个小小的监御官，没有卫星定位仪无人机先进测量仪，如何在二千公里莽莽峻岭中，找到湘江源头和漓江源头？如何测得两江距离？如何测得两江落差流速流量？如何选址筑坝？如何科学分水，兼顾航运、灌溉、分洪？ 前年首访灵渠，未果。8月4日驱车六百公里，再到兴安县实地探寻。

进入景区，游人稀少。被指引去“四贤祠”，先拜见秦史禄、汉马援、唐李渤、鱼孟威，灵渠被列入“世界灌溉遗产名录”，拜四位所赐。

公元前219年，为解决军粮运输困难，秦始皇使监御史禄凿渠运粮。史禄主持灵渠建设，功不可没，位列四贤之首。

建武十七年（公元42年），马援续修灵渠，疏浚有功。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中唐诗人、观察使李渤重修灵渠。四贤之一。

唐咸通九年（公元868年），鱼孟威出任桂州防御使之后，又对灵渠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续修整治。

“四贤祠”前的重阳木，已有700多岁。主干吞食了一块“水神碑”，石碑三分之一嵌在树里，余碑匍匐在地，也是一大奇观。

从“四贤祠”出门，在堤坝上走，看见一个乌篷船，准备上船。船夫看看票，说先去A船游大小天平和铧嘴，返回再乘B船去水街。

正午时光，继续走了百米，见柳树下，泊着两小舟，几个船夫坐台阶上聊天，我们不知该上哪条船，于是问：师傅，去铧嘴怎么去？几个船夫推选一个老者，说他最会讲解。我们跳上船，问船夫贵姓，说免贵姓侯，见我们问个不停，就慢慢讲起来，说很少有人感兴趣，既然你们有兴趣，我就多说几句。

侯师傅一边撑篙，一边解说：“整个灵渠嘛，包括铧嘴、南渠和北渠。看你们的左手边，叫铧嘴，前面是尖的，后面大，像不像耕地的犁铧？”

“看不出来哦，就是四层石头堆出来的堤坝嘛！”

“好吧，先划到正面看。”

“哦，果然是尖的！石头底下是坡状的，是减少水流的冲击吧？”

“是的。它主要是阻拦海洋河，然后将水三七分，你们刚看到有小朋友在石堰上玩水的，就是小天平，我们现在去看的是大天平。”

“侯师傅啊，书上说湘七漓三，七分水经北渠流入湘江，三分水经南渠汇入漓江，对吧？”

“是啊，湘江这头水少，要引水过去抬高水位，中原的船才过得来，漓江这边水大，分少点，所以叫天平。”

陈君补充说：“洪水来了，多余的水就从拦河坝流走，枯水期就慢慢蓄水，这也是控水天平呀！”

侯师傅点头：“对对对，南渠里还有31个陡门，就是水闸，可以控制水流，北渠有5个，逐级抬高水位，船就可以通过了。”

船划到大天平，侯师傅一指：“前面是北渠，大约有4公里，我们就不过去了。”

“好吧，侯师傅，这里水不深，全是水草，水好像不流动。”

“嗯，一两米深吧，走我们这样的小船，可以载3000公斤。从北边运盐过来，从南边运米过去，一直是繁忙的航线。”

我俩好奇：“哪啥时候就不繁忙了？”

“听说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湘桂公路通了，水路太慢，货运就改走公路了。”

侯师傅说：“早年间，不通自来水，居民就靠渠水生活。怕大家乱用水，里长就规定几点洗米，几点洗衣，几点洗马桶，举旗为号。”

“哦，这样啊！刚看人在洗鞋子，正担心下游万一有人洗菜咋办。”

侯师傅说：“早就用自来水了，现在就洗洗东西。不碍事！”

侯师傅建议我们上铧嘴看看。铧嘴上有十六棵桂花树，没有赶上开花季，但有“美龄”六角亭供观赏。

1941年宋美龄到此一游，

古代水准器介绍

古代水准仪（网图，鸣谢！）

站在铧嘴上看渼潭，渼潭也在打量我。远处的白云和近处高树装饰了我的眼睛，我装饰了石坝上游人的手机镜头。

灵渠水系总览图

灵渠工程示意图（网络图片，鸣谢！）

“湘漓分派”是清人的笔墨。

隋唐时期，随着大运河的开通，岭南地区的货船经漓江、灵渠、湘江、长江、大运河可直达长安城。明崇祯十年（1637年），据徐霞客《粤西日记》中记载，他途经灵渠时见到“巨舫鳞次”的繁忙景象。

告别A船，踏上B船游南渠。赶上一团人，请了一位女导游，我们得了便宜，是侯师傅的安排，我俩望桂花树时，他给B船打招呼，让他们等。女导游穿汉服，一开船就拨弄古筝，一团人举着奶油冰棍，笑逐颜开的，女导游神闲，一曲毕，字正腔圆做自我介绍，接着继续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后，人渐渐安静下来，导游轻声介绍：

“南渠长30多公里，分人工渠和非人工渠。这一段是人工渠，可看飞来石、桥梁、水街。桥多，有祈祷妈祖的“娘娘桥”，有“马嘶桥”，当年伏波将军马援到此，木桥朽烂，马叫唤不停，不肯过桥，马援重修此桥，桥因此得名。还有“美龄桥”、“陶铸桥”、“万里桥”等。

船头一男问：“灵渠是姓史的人修的？”

导游说：“监御史是官名，他名字是禄，误传为史禄。”

一女问：“监-监御史是什么？”

导游把弹琴的指甲套松松，说：“县检察官吧，管推荐人才、兴修水利、也可统兵作战。”

我问：“那时没有先进测量仪，如何测两江距离？”

导游说：“骅嘴那里有个石头文物，把绳子从石洞穿过去，用绳子来目测落差，具体如何操作也不懂。”

当船过“飞来石”，导游说：之前有两名将军因为堤坝垮塌，被杀，第三位李将军接棒，战战兢兢的，直到发现这一块孤石后，大坝再没有垮塌，李将军不愿意无功受禄，也跳河自尽了。“飞来石”在一船人的凝视中，渐渐退去。

古韵悠扬一扁舟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这是灵渠，还是徐志摩吟咏的康桥？！

无名石桥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阳光透过参差的叶缝，把窸窸窣窣的光斑印在水石上。石板平滑，洗衣时，它是砧板，捣衣的声音从远古传来；今日，浣衣的姑娘没来，砧板空空，渠水缓缓向西而去，不带走一片光影。

秦堤上的“飞来石”，据说是从峨眉山飞来，镇住了水怪，石坝再也没有垮塌。我们先是坐船睃了一眼，没觉得多了不起；后来下船又返回堤坝上走近看，前后都无大石，连石片都寻不到，居然凭空陡起一小山，呵呵，有点意思！莫非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飞来的“宝玉”不成？

走在秦堤上，两目可观湘江故道和南渠，一堤之隔，伸开双臂，可以用指尖触及两江，不得不赞叹史禄之伟大！

渠边多水榭、楼廊。廊檐上堆着隔年的枯叶，叶衰无人扫，新叶一茬一茬疯长，无所顾忌，颇有点沉舟侧畔的意思。

古树的影子落在流水里，船过，涟漪一漾一漾，树的影子被拉扯成莫奈的印象画。撒一渔网，可以网起数声啁啾和几缕花香。傍晚，桨声灯影可以入画。

百年老树从灵渠中学的高墙里长出来，然后延伸到水渠的另一边。百年树木，百年树人，据导游说：该中学有考进北大的高材生。

秦堤上，鹅卵石堆砌的石墙，石上残存干涸的青苔，遥想发洪水的时候，石墙一度浸没在水中。

中午，渠边的石凳上无人，一众辣椒彻底躺平，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本就辣眼，阳光一射，个个越发热情似火。

走张九龄、柳宗元、李商隐走过的堤坝；坐范成大、黄庭坚、张孝祥、刘克庄曾坐过的水榭；踏徐霞客曾踏足的小码头；仰望袁枚曾仰望过的千年重阳木，当足迹与足迹重叠，眼光与眼光交汇，古今一瞬间，相逢如梦寐。

诗人李晓晔云：“一水还将湘桂连，灵渠故事至今传。长篙撑入桃源里，古木阴中世外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