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台日记：空色迷离五重台

柴门虚掩

时隔一月，再赴朝台之约。 组织户外群的朋友朝台，是每年的必修科目。最近几年，端午节出行人太多，台顶之上也是络绎不绝。原计划避开端午高峰期，假期后的第一个周末去，因为各种原因一推再推，最后决定21号出发。五台山在七八月份是雷雨季，尤其是八月份，山上基本上天天有雨，台顶空旷，遭遇雷电是很危险的。21号以后的天气也不好，预报天天有雨，22号北台还是大雨。 确定了日期，还得考虑路线。鸿门岩堵车，金灯寺查票，都不适合作为起点，最后决定从清凉寺起步。到了20号下午，有确切消息说最近鸿门岩车不多，而且第二天早上是阴天，肯定看不到日出，山上人不会多，于是立马通知大家改走鸿门岩。 要去五台山，因为功德太大了，我们的障碍也很大。有的人想去了，突然间又不去了，感觉呆在家里舒服。有的人担心天气，始终下不了决心。有的人要去时，总有各种事情牵挂，就去不了。还有的人，抱着一种想法，等以后再去。可是谁能保证，以后一定能去吗？ 没有机缘，踏不上五台山这片土地。 多年来，我们每次大朝台，总是风雨无阻，排除一切干扰，在台顶之上顺时针走个圆满。不知道这有多少功德，每次都完整地走下来，小小的成就感还是可以有的。 D1--2023.7.21 　　还是为了避开看日出的车流人流，我们早晨7点多才到了鸿门岩，阴天有雾，果然车不多。恰好黑脸面馆门口有空位，知道黑哥走了面馆也没人开了，就停在那吧。前一月，我北台下来还没到鸿门岩，黑哥微信过来：“还有半颗西瓜等你”，再看紧锁的房门，斯人永去，点只香烟插在锁环里，呆呆地看青烟萦绕，朦胧中有那黑脸汉子的憨厚笑容，不知不觉有些泪目。 鸿门岩 登东台 　　浓雾中的鸿门岩没有往日的喧嚣，因为天气也因为端午假期马上来临，游客、车辆都不多，或许是逆朝的人早该走到华严岭了。能见度太低，看不到远山，也看不到云海，云层中有光向北方穿透，东台顶仍是混沌四合。 五台山的五峰或五台结构，华严宗四祖澄观将其比附为文殊菩萨的“五方之髻”。随后僧侣们又将清凉五台比附为雪山五峰，因为文殊大士原本久住首楞严，“佛涅槃后四百五十岁，当至雪山”。东台东侧半山腰有那罗延洞，洞内寒气袭人，盛夏结冰，太阳照射在洞口时，洞里云蒸霞蔚，光芒四射，犹如佛前灯火，这便是传说中的“菩萨住处”。宋宣和八年夏，時有代州牧趙康弼见异僧入洞，数日不出，只寻得一顶斗笠，於是建笠子塔藏之。 　　莲师传中说：五台的五峰，即是如来五智，亦是五方佛五智如来的表征。东台是聪明文殊道场，也对应着意自现的东方阿閦佛，象征法界体性智，由五蕴之“识蕴”转化而来。法界体性智指的是，你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不被其他的诸般显现所影响，明白所有一切都随着因缘的流转而不断改变，没有固定不变的状态，无法执著，也无须执著。 那罗延窟 　　东台是观云海的最佳之地，东台东侧迎风坡常有五色祥云出现。这种天气大多出现在盛夏，而此时正值香客朝山高峰期，看到的人多，自然成了清凉山灵瑞频现之地。 　　从东台到南台，有好几条路可选。经华坪、护银沟，是距离最远、最虐的线路，上周有北京驴友在华坪垭口迷路，五天之后才被找到；由东台下庙沟，栖贤谷里瞻仰四大菩萨古洞，沟口登南山寺，这是最好的礼佛路线；东台到黛螺顶是最殊胜的小朝台，一直沿山脊走，只是树林里岔路太多，容易迷路；最省力快捷的，是直下东台沟，经西湾、光明寺进入台怀。 上个月我走了黛螺顶，这次带大家走西湾。随着高度下降，雾气逐渐散去，花草树木渐次明亮清晰。东台到西湾、再到黛螺顶这一段路，是朝台路上最美的路段，芳草葳蕤繁花争艳，云杉亭秀俊鸟纷飞，空气清新凉爽，如入仙境。 西湾垭口 西湾文殊塔 宽滩 　　从西湾水神庙走到光明寺，乘车穿过台怀镇，来到南台底下的宽滩。稍作休整，开始大朝台最艰难的路程——登南台。每次顺朝，从东台走到南台底下总是中午时分，阳光直射、坡陡路长，每每会有一丝绝望。山道旁新设置了许多警示牌，禁止开矿也提示矿洞危险，这里的金矿不成规模也早已废弃，现在才立牌警示显得有些画蛇添足。老百姓要开矿，你立牌子能拦住？你不立牌子，驴友们会往矿坑里跳？ 登南台 南台吉祥经 　　南台为智慧文殊道场，对应着功德所现的南方宝生佛，象征平等性智，由五蕴之“受蕴”转化而来。平等性智即你去除了对“我”的执著，消解了“我”与“外部世界”的分别与隔阂，于是实现了一种内心的平等与圆融。 南台古道 　　雾锁南台，观音大士垂首注视着这混沌色界，看众生在红尘里翻滚。合什念一句佛号，祈望拨云见日觅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兰如火 　　无常才是人生常态，世上唯一不变的是人都善变。 今日的繁华，明天便成沧桑；前世的萦回，今生又遗忘。多少爱恨情愁，留下的只有岁月的痕迹，一切便化作无常的虚幻。 生活的迁移，再加上时间的变化，把爱与情再一次改变，有时候它带来眼泪欢喜，离别失去。飘散若此，它注定短暂伴随着生命，不停地变化。 了悟变化无常乃是恒常，于一切境，随遇而安，在悲智双运中，得见生命之究竟义。能观照无常就有大慈悲心，因为能观照无常，就没有得失的观念。一旦失去什么，就不会感到痛苦，因为你知道——这就是无常。 D2--2023.7.22 大南庄 　　大南庄一夜细雨，远山朦胧缥缈，四周苍翠环抱。我们继续朝台之路。村口遇到一伙逆朝的，两个领队跟着轨迹要进村，于是就指了条近道。天津的三昧师兄初次朝台，路程不熟，夫妻俩从大南庄一路相随，到中台才分开。指路带路，本是寻常之事，在佛地净土更要热心相助，举目所见皆起文殊所化之想。 金阁寺 云漫南台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昨夜的细雨压住了路上的尘土，车辆驶过不用再掩鼻遮口。这么多年了，虽然从东台走到过竹林寺，却从来没有一次完整的逆朝。我一直以为，大朝台不仅仅是徒步旅行，既然要朝佛拜庙，还是按佛家规矩顺朝为好。 天盆谷 莲花寺 　　金阁寺到狮子窝，在朝台季车流如梭，行者如织。重重青山与迢迢长路，就这样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仿佛在共同谱写着律动的音符，时而欢快，时而和缓，但是都让你沉迷陶醉，脚步轻松。 竹林岭 狮子窝 　　在狮子窝转佛塔，瞻仰五台山独有的文殊老母，去竹林岭上坐一坐，感受清风徐来的惬意。重峦叠嶂，都在吟唱着无声的经文，那些花草的摇摆，那些云朵的漫舞，都是自然的梵音。风在动，云在动，山川河流，都在共鸣你的心，是你的心在动。 万佛琉璃塔 文殊老母 　　从狮子窝去吉祥寺，大路虽远却节省体力；小路爬升却能看到更美的风景。左手云杉挺拔，右侧草甸如茵。群山浅浅环围一块盆地，竹林寺红墙碧瓦，宛如一朵硕大的莲花之花蕊。 　　去吉祥寺的大路上，遇到逆朝的“孙行者”，队友们合影留念。还看到同向的长治驴友，前去打问微信好友“清风徐徐”，居然和领队“蓝沁”是一个群的队友。在吉祥寺门口，偶然见到了一个亲戚，是朝台车的司机。西台路上和8岁的河南小男孩同行了一段，小家伙挺能说，说5岁的弟弟在后面跟父母同行。给水不喝，给吃的不要，一直跟着我们走到西台垭口。这一路所遇到的人，好像是相识已久，一声加油一个手势，都让人觉得亲切。 吉祥寺能海上师塔 登西台 　　临近西台，天空忽然浓云蔽日，雨滴随即飘落，顷刻间寒冷刺骨。西台下有巨石突兀于草甸之上，状如牛肝。传说牛魔王归依佛教，修成正果，其妻罗刹女情丝难断，欲续前缘。牛魔王剖腹掏心以绝其意，后化作此石，刮削石粉可疗心疾。另有一说是文殊化现所留，西台寺中有僧人蠢笨无比，其前世曾堕入畜生道为牛，文殊菩萨将其牛心换了人心，牛心变成了这绿岩巨石。 西台挂月峰 西台华严三圣 　　西台为狮子吼文殊道场，对应着口化现的西方阿弥陀佛，象征妙观察智，由五蕴之“想蕴”转化而来。这种智慧指的是，你的心时时保持警觉，没有一丝一毫的散漫与昏沉，对眼前的一切，都具有清醒而敏锐的觉知。 西台牌坊（上） 雾笼西台 去中台 　　西台去中台，大部分路段是在山脊之上，视线开阔通透。寄坡的牛马气定神闲，或行或卧，享受着丰美的青草与甘冽的清风。朝台的行者步履匆匆，你来我往，奔赴着旅行的目标和虔诚的信仰。天空的风云翻涌漂游，上冲下卷，湮没了金顶白塔又播下缕缕金光。这一切都如影似幻，此时此地，你觉得自己变得轻盈空灵了，完全融入了这自然画卷。 　　中台是清凉圣地的中心，台之南麓，左紫霞谷，右凤林谷，梵仙山如案山拱护。凤林谷口，殊像寺龙盘；紫霞谷末，菩萨顶虎踞。 中台又是五溪所出之地，其二左入清水河，其三向右从西台流出峨口，最终又在滹沱河相遇相融，同出一源又归于一脉。 中台顶巨石堆积，一色灰白、棱角分明，石面杂生苔藓，阳光照射，如蛟龙腾起，被称之为"龙翻石"，又被称为台山十景之“石浪排空”。龙翻石如万千小佛塔，拱卫在文殊大白塔四周，肃穆壮观。 五台山气象站原来就在中台顶，因为条件过于艰苦且雷暴多发，也因为台顶寺庙重建，1998年迁址南台木鱼山。去年5月份，我们曾在气象站旧房里避风，如今已被拆除得了无痕迹，只留下三座锈迹斑斑的避雷铁塔。 中台翠岩峰 中台供养天女 　　中台是孺童文殊道场，对应着身化现的中央毗卢遮那佛，象征大圆镜智，由五蕴之“色蕴”转化而来。这种智慧指的是，你的真心像一面镜子似的，能明明白白地照出世界上的一切，但无论映照出的是什么事情，有多么惹人讨厌、生气，有多大的诱惑力，镜子都不为所动。 英雄少年 　　五台山中、北二台的中间，古时曾有天然涌出的一泓泉水，水质澄清明洁。在天光云影之间，悄然可见天仙、沙门、莲花之状，很多人就认为这泓泉水，必是菩萨沐浴之处。后人却把泉池用砖石围绕起来，而且在上面加盖一座亭子。谁知这么一来，灵瑞之相就再也见不到了。 觉玄因此题诗句云：“六月中台既望期，圣凡交会在斯时，想应千佛同来此，一夜云生澡浴池。” 云端的澡浴池 　　你我所为之奋斗终生的无非是名利，以家为载体。家者，栖身养道之所，心安之处。若心不安，说明那不是真正的家，你的心另有归处。我们都是幻乡梦海一浮萍，随业力流转，此身非实，五蕴皆空。三界如幻，诸行无常，一切有相，皆为虚妄，空色迷离，原无实质。悟道之人因为心安，随缘度日，故处处无家处处家；凡夫俗子因为心贪，徒追幻影，故时时不安事事难。真性常存，能生万法，成圣由此，沉沦由他。 故华严经说“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D3--2023.7.23 澡浴池 　　昨夜挂单澡浴池，有北台下来的驴友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而我们仅仅是在西台淋了一阵小雨，况且都有雨衣护身。五台山天气说变就变，要朝台就要做万全准备，敬畏自然才能融入自然。 今天风和日丽，天空碧蓝如洗，白云偶尔点缀，北台就在那光明之地。峰高未隐菩提路，你每一步的俯首攀登，都更接近智慧光明。 登北台 　　山道上，我们总会遇到跪拜礼佛的信众，或结队或独行。烈日下、云雾中、风雨里，他们口诵经咒，三步、五步或七步一跪，叩头礼拜。在尘埃砂石满布的路面上，印上汗水与祈念。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信仰可以让一个人的心灵更加纯粹和简单。越是身心浸染尘俗欲念深重的人，越是步履沉重，而过于沉重的肉身，是永远无法昂首阔步的。你的一切欲望与怨念，就是你的龟壳，让你只能在红尘中匍匐苟且。 北台无垢文殊殿 　　北台是无垢文殊道场，对应着事业化现的北方不空成就佛，象征成所作智，由五蕴之“行蕴”转化而来。成所作智指的是，虽然你没有任何机心与算计，心如朗然晴空，但是一旦面对世上的一切时，仍然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抉择，怎样才能达到目标。 北台 　　登上北台，一定要在寺前庙后待一会儿。寺前远眺，其余四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台怀寺庙被深锁在青烟与雾霭之中，隐约可见的大白塔让人遥想起暮鼓晨钟的梵音。台上北望，恒岳遏万里之烟尘，插旗台古北台逶迤连绵，憨山秘魔岩神迹萦绕。苍茫林海的葱茏翠绿，瑰丽云雾的蒸腾激荡，登临者俯仰大观，益觉此生微茫虚幻。此时，一切语言都成了多余，或叹人生无常，或悟诸法空相，不悲不喜，无关情感，只想静静。 北台龙王庙 北台天井（龙眼） 　　早知道北台是五龙王的老家，黑龙池是他的居所，却不知还有龙眼能通龙宫。《广清凉传》载：“北台顶上有天井，下有龙宫，白水池相连，金刚窟亦相通彻。”金刚窟在北台之下十里处的楼观谷，收藏着三世诸佛的供养之器，白水池紧邻其侧。龙眼是一眼泉水，搬开洞口的石球，只见洞壁满是冰凌，深不见底。泉水是无法喝到了，据说吃一口龙眼里的万年冰，也能使人意念通达、无垢宁静。这龙眼，已然是天地之间的通道。 放风马 朝台古道 长治户外女神蓝沁 华北屋脊牌坊 　　华北屋脊牌坊下合影留念，放飞风马，是庆祝朝台的圆满，也是向五台说再见。再见，此生必定一次次再见。每次登台顶，心旷的感觉会有，神怡的情绪只在纸上。无论幽州台，抑或五重台，面对悠悠之天地，你只有愕然止语，甚至怆然涕下。这无关悲喜，但比悲喜更深刻。 　　五台山不光是自然之山，还是充满灵性的灵魂归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确立了五台顶的高峻奇伟，又是智慧的人类将那神秘的佛教文化一点一滴地附着其间，才使五座台的山水草木有了灵魂，岩洞崖壁有了生命。 大路朝天 法云寺舍利塔 　　法云寺，唐代三昧姑施粥修道处。石狮的注视下，一群人在华严岭上拍电影，演绎着朝台的故事。 鸿门岩 　　三天朝台经历了四季的轮回，千辛万苦走过了无数的起伏。很多时候的人生所遇，就像朝台路困难重重。孤身一人的时候，需要向上攀登的决心和对未来的憧憬，这个憧憬，必须看淡东台顶缥缈的云海，必须在北台顶清空所有的妄念，必须敬畏中台顶一切生命的顽强，必须在西台顶清辉下的顾影自怜中粲然觉醒，方能不被南台顶的锦绣烂漫所诱惑，以平常心面对红尘万丈。 走下鸿门岩，重入俗世间，但心已重启，即便你不信佛，你的心也会清除掉一些东西，变得清静成熟。佛经有曰“诸法空相”，但佛经又说“真实不虚”。见天地容易，见众生也不难，唯有见自己，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五台山上五个台走一遭，虽比不得西天取经，总也是一种修行，参透悟透了，便是佛。变好的从来都不是生活，而是我们自己。当我们抬起头，就会有光；埋着头，看到的可能都是黑暗。做自己的菩萨，迎着智慧之光，渡心而过苦海吧。 无人无我观自在， 非空非色见如来。 2023.8.10 山西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