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 墙

不忘初心

糊 墙

□孙世梅

　　小时候，到了腊月二十前后，母亲就开始张罗糊墙。经过了一年的风吹日晒，原来墙上糊着的纸张都泛黄了、显旧了，墙面看起来黑黢黢的。母亲平生爱干净，屋子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年过年前，母亲都要糊墙，就图个屋里亮堂，心里亮亮堂堂，来年的日子也那样。

家里有三间土房，连棚带墙都要糊，想想这就是个大工程。父亲先是去集市买回一些杂志，没有装订的那种，这是糊墙的上好纸张。没有杂志的情况下，才会买报纸，母亲说杂志的纸张更白一些。每到这时，我和两个弟弟都会迫不及待地翻看这些糊墙纸，先找有没有好看的图画，尽管都是黑白的，图案也还是更吸引孩子的目光。但母亲说带图案的一面都要抹上糨糊、贴在里面，因为图案会让纸显得灰暗。我们很不情愿，但拗不过大人，生一阵子气也就过去了。

糊墙的这一天，全家人都早早地起来了。母亲指导我们用掸子把棚上、墙上的灰尘扫掉。她则在厨房忙乎着打糨糊，锅里先加入冷水，再放进适量的面粉调成糊状，慢火烧开，看到锅里咕嘟咕嘟冒泡了，热气腾腾的糨糊也就打好了。母亲把糨糊盛到盆里，放到地上晾凉。父亲放好一张炕桌，把一摞纸铺好，当然是按照母亲的指示，把带图案的那面朝上。我拿着平时用来刷锅的刷子开始往纸上刷糨糊。那种刷子是用高粱糜子扎的，很好用。我把刷好的纸递给站在凳子上的母亲。母亲先从糊棚开始，沿着棚的边沿把纸一侧的两个角先贴好，然后用笤帚往里一扫，一张纸就很熨帖地糊在棚上了。接下来，新刷好糨糊的纸紧挨着刚糊上去的那张被固定好两个角，再经母亲手里的笤帚一扫，又糊在棚上了。就这样，炕上的棚最先被糊好了。糨糊没干，透过纸的这一面，一条一块被洇湿了，看起来斑斑驳驳的。

开始糊地上的棚了，母亲需换一个更高的凳子。我一边刷着糨糊一边阅读上面的内容。那会儿，我大概上四五年级的样子，童年没有什么课外书。糊墙的杂志对我而言，充满了吸引力。不时会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或是一篇言辞优美的文章。这会儿，母亲就开始催促了，她是恨活儿的人，凡事又要好，用她的话讲：干什么都得要个样儿！我不敢怠慢，母亲对我们是比较严厉的。但我会赶紧把正阅读的这一面翻过来朝下，在另一面刷好糨糊，再递给母亲。这样，没读完的那面就不会被糊在里面了，用心地记住母亲糊这张纸的位置，心想：等干完活儿，我要站在凳子上去把这上面的内容接着读完。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屋子的棚都糊完了，母亲累坏了，因为一直要仰着脖子，颈部都僵硬了。糊墙的活儿被父亲接过来，父亲不那么着急，也不催我。我就不紧不慢地刷着糨糊，为的是能够扫读上面的内容。夜幕降临，按照母亲的意愿，当天要贪晚把墙糊完。为了看得更清楚，把墙糊得更好，母亲就换上了一个瓦数最大的灯泡，一拉灯绳，屋里比平时亮多了。我和弟弟们都异常兴奋，欢呼着蹦跳起来。每年过年那几天，家里都会换上5这个灯泡。糊墙尽管很累，但毕竟离年越来越近了。让我们盼望了太久的年，终于要来到了！

干到了大半夜，墙总算糊完了。母亲早已生好了炉子，比平时添了更多的舍不得用的好煤块，屋子里一直都是热乎乎的，这样，糊好的棚和墙能更快地被烘干。当晚，大家都累了，瘫在炕上要睡觉了，但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被热气包围着，让我们再一次真切地感到，就要过年了！离自己那一个久已渴盼的愿望更近了，更近了！

第二天，睁开眼睛，我和弟弟都不由得惊叹起来，老屋变得无比明亮，空间似乎更大了，我们好像换了一座新房子一样！母亲和父亲也都笑着，一脸的满足。他们一定在想：这样跨入新年，才有过年的样儿啊！

这一天上午，需要把前一天的战场打扫好。收拾好用过的糨糊盆，洗好刷子，存好没用完的纸张，凳子等物件都一一归位……屋子更规整了。我们还会主动地多承担一些家务，柜子、桌子也要擦一擦，连抽屉都被清理得干净而有序……为此，我们也会不断得到来自父母亲的夸奖。

这份夸奖，也让我们为自己能做点喜欢的事情赢得了一份“资本”。这个时候，我就赶紧去读棚上或墙上的内容。这样的阅读，要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大弟为我把着凳子，以免摔倒。我出声读出来，姐弟几个乐此不疲，屋子里不时回荡着我们的笑声。就这样，不仅读了之前留意过的，还会不断有新的发现、新的惊喜。幸运的时候，还会读到故事连载，只不过这些内容没有挨在一起，常常是读了一段，还要满屋子地去寻找下一段。有的内容能接上，我们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小小的心里满是激动。接不上的，也不死心，继续去找，连个角落也不放过，甚至能判断出这部分内容是粘在了某一张的里面，大有用手抠开的冲动，但终是不敢，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怕大人。实在找不到了，我们自然感到无比的失望和遗憾，不过，也会和弟弟们一起去推想接下来的情节或者故事的结局。今天回忆起来，那可不就是最早的猜测性阅读嘛！这样的阅读会持续整整一年，我们不断地从墙上、棚上复现读过的内容，有的段落都能熟练地背诵下来，这也是对我们姐弟几个最早的文学启蒙……

而今，再也不需要糊墙了。但那飘散不去的年味儿，还会常因我的怀念而回来。也许别人看不到、嗅不到，但我能。

作者：孙世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