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堂在苏州

叶知秋

<p class="ql-block">  在午后和煦的日头里,坐上同里地铁站开往古镇的电车,吴江开发区遍地升腾着经济的气息,我实在想象不来这样的气场里如何偏安一个世外桃源,千百年稀世独立着。转瞬到了终点站,电车停在一处牌坊门楼的侧面,门上写着金灿灿的“同里”两个大字,缘着一条小路走进景区,突然一条“绿玉带子”横亘在眼前,错落别致的小屋像钢琴的键盘一样两边延展开去,演奏出跃动婉转的曲子,一见面便令人心旷神怡,江南的小镇见多了其实大同小异,精神向往上似乎都是一样的,但对于北方人却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坐船游走在同里的巷落中,同里的水面比较窄,这是别于其他古镇的,乌篷船局促在浅浅的水面上,像鲤鱼一样摆尾徐行,对向有船驶来时相互之间只能倾轧而过,坐在船上南来北往的游客被这突兀的邂逅猛然一惊,转瞬又化作异常的喜悦,与我同船的一家人是江西来的,小姑娘装扮了一身浅绿色的汉服,坐在船头被这突然之举吓得局促起来,蜷缩着要回船舱来,父亲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出来玩儿么,就是这样”,划船的老伯也跟着附和起来,“同里的船是江浙最贯技巧的,同里的巷子静惯了,就得靠这船的动装饰起来,所以才是独一无二的同里”,我问老伯多大岁数了是不是本地人,他说:“七十了,生是同里人,死是同里鬼,一辈子呆在这里,远地方没去过,也待不惯”,他还问我们“江西和甘肃是不在一块儿”,我打趣道:“甘肃和你们江苏在一块儿,江西离得比较远”,逗得船头的小姑娘咯咯的笑起来,杨先生和妻子也笑个不停,老伯知道我是在拿他调侃,也眯起眼笑了起来,黢黑褶皱的脸蜷作一团,黄黑的牙与头上的斗笠伴作一色,化作这碧水蓝天之间最洁净的颜色,厚厚的淳朴滋养着这片土地,我想这就是同里小镇能够与外隔绝偏安守静的原因吧。嬉闹间转角船行至一处更窄的水道,两侧参天大树枝梢缠绕、隔天蔽日,让眼前的一畦水幽寂而轻悄,夕阳从树缝里挤出来,像星光一样装点在水面上,小船时而从拱桥下穿过,一进一出间,人生几度回味,此时船上出奇的宁静,大家心照不宣的屏气凝神,同谙这自然的馈赠,或许毕生只此一回。出口处一幢别致的小楼将水道一分为二,主流向右,船从红漆木牖下掠过,这便是水墨江南最好的一张图,内心的快门快速按下,画面便永久的留在了我的心里。前方的水道被一座船闸冰冷的隔绝起来,一路上似乎见了好多这样的船闸,让人甚为败兴,我问老伯以前也有这船闸吗?他说他们小时候是没有的,后来外面经常涨水,怕淹了小镇,再加上来往的农船出行带客,影响到了同里景区的收益,所以政府筑闸将内外河隔开了,说到这里老伯脸色一沉,继续沉吟道“以前的水也不像现在这样绿,比较清澈,河床的泥巴都能看到,河里有好多鱼,后来领导说这样不卫生,所以给水里洒了消毒液,现在鱼都没了,唉!世代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到现在就不合理了呢,我们的子孙再也看不到那一条清澈的河了”。是啊,世代传承的东西,到底算不算科学,这似乎成了一个值得大家深思的哲学问题。</p><p class="ql-block"> 从同里出来,天色渐晚,出了察院场地铁站已是灯火通明,夜幕下的平江路,盛世的繁华与传承的古朴交汇在一起,如果说同里是世外桃源,那么平江路就是人间瑶台,纵横的小河从家家房檐下流过,“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江南水乡家家枕河,户户泛水,水做的江南,似乎有着用之不竭的水,挥霍不尽的灵动、内敛、秀美、含蓄、委婉……从朱马交桥挤着人流走过去,身旁都是古香古色的美,古朴庄重的房屋,白壁斑驳旧味耐人寻味,旗袍汉服的的姑娘拿着蒲扇碎步徐行,娴静优雅的气质令人流连,江南的美女真的是有着独特气质的,18、9岁的小姑娘不施胭粉不作装点,国色天成,寥寥几句软侬细语,伴着低沉的月色,倾泻在如藻的水面上,竟与这水乡融为一处,紧密而又贴切,也许只有这江南的美女才是水做的。旧载西施生活在浣纱溪畔,是个贫苦出生的浣纱女,后吴王夫差得到她,在姑苏给西施建了春宵宫,到了苏州你才会理解世上最美的女子就应该是出生在这样的温柔水乡,住在这样的“春宵”宫里,隐在泛舟五胡的路上,出了江南便再也没有这样一种风味了。继续前行路牌上写着“我在平江路等你”,这样的路牌我在好多地方都见过,唯独此处最觉贴切,孤身在此似乎总有牵念,挂怀着心里的人、念想着过去的事、羁绊着胸中的情、挥洒着无状的心绪,热爱江南便是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的牵扯……走累了随便找了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碧螺春、两瓶啤酒,服务员好心提醒我茶不能与酒一起喝,否则喝不出茶香来,我笑着回她:“我只喝这一池碧水、一拢月色、一腔情怀”,她误认我为醉酒,不作赘言,将茶酒摆在我的面前径直而去,任由我胡乱挥洒。未几时,台上吴先生开始弹唱评弹,台下几声细软的喝彩,恰如其分,我呷了一口茶,清香从喉舌进入胸腔,紧接着一杯啤酒,豪气从胸腔润进心肺,评弹将夜色推向高潮,正所谓“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我昏沉沉送这漫夜入清宵,把江南带入我的记忆、带进我的梦里。微醺间沾了一首七绝:</p><p class="ql-block">我是人间长情客,平江路上觅相知。</p><p class="ql-block">褪却残花随水去,一夜风雨窸窣落。</p><p class="ql-block">黯然孤独南北影,熙攘人声陌上客。</p><p class="ql-block">小桥无故成佝偻,千载故事百年错。</p><p class="ql-block"> 翌日清真,迎着朝阳骑车从干将路出发一路途经七里山塘,进入留园路,走过留园、西园寺……好多醉人的名字,促成了这千百年来唯一特立独行的城市— —苏州,行到枫桥路的尽头,一幢杏黄色山门挡在眼前,看着门楹上“寒山遗踪”四字令人心头为之一振,从七八岁就开始遐想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究竟是什么模样,至此颇有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文化的博大精深之处就在这里,它会将时空幻做一种意境,通过意境将古往今来不相干的人和事关联在一起,形成一种精神上的彼此纠葛和高度共情,从而成为民族自豪的一部分。进入山门左侧是题有“霜钟天籁”的钟楼,右侧就是著名的寒山寺。寒山寺很小,不像以前想象中那么雄奇伟岸,<span style="font-size: 18px;">也就是个两进的小院落,</span>里面供奉的是行迹怪诞、言语非常的寒山拾得两位诗僧,两人贫贱相交、情如莫逆,寒山不羁潇洒,世人却常以其为疯癫,只有拾得懂他,做他的知音,他们两人擅诗歌、书画,佛法造诣尤深,于唐贞观年间在苏州妙利普明塔院任住持,也就是现在的寒山寺,寒山拾得行为不羁放荡的背后是洞明了世事看透了人情,他俩之间有很多富含禅机的对话,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回答“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正如唐伯虎所言“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世间有大智慧的人往往都是孤独的,孤独表现出来就是于世格格不入的癫狂状貌,所以我同情身边所有思想境界高出芸芸众生,自身能力又不适所处环境的人的落寞感。世人将寒山拾得敬作“和合二仙”,主管人间姻缘,受他俩的精神鼓舞,拾起好多对世间的寄望,而我宁愿常人的精神境界低一点,不懂他俩远比懂得后却又多生无奈幸福的多。</p><p class="ql-block"> 踏过枫桥,静驻水驿长廊看宏阔的京杭大运河,过往航船汽笛声声,繁忙异常,自古苏州作为航运的重要码头,经历了无数盛世,看惯了世事繁华,然而居于此间,在升平繁华的背后我不觉纪念起那个落寞的张继来,夜泊枫桥寂寞无处遣怀,写下那篇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诗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夜深人静的运河上,一点寒灯照着落魄的书生,离家三月只信难收,征程漫漫前途渺杳,只有寒山寺夜半空明的钟声,作为它遣怀的伴侣,却更让他忧从中生。张继是无数寒门学子中的典型代表,不同时代的“张继”用他们的文人风骨和莫衷一是的情怀勾勒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或许这就是苏州经年不朽累世繁华的原因,青瓦白墙水榭楼台承载了太多的故人旧事。你要问天堂是什么样子,古人已有定论,就是苏州这个样子。</p><p class="ql-block">夜伴苏州月半圆,花香不馥犹在攒。</p><p class="ql-block">七分山河皆在势,天怜且宠臆江南。</p><p class="ql-block">一夕晨昏霓裳里,半点浮霜云水间。</p><p class="ql-block">嘘嗟不知身是客,天堂不敢常顾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