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紫穗槐

语过添情

　　汪曾祺先生在《草木春秋》中对紫穗槐的描述，我读来很亲切，也立刻勾起了我对那段存封的岁月的回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家乡新沂河大堤上，除了栽种许多柳树外，就是大片的紫穗槐了。那时候还没有石坡护堤，全靠这些树啊草啊，防止水土流失。紫穗槐的根系发达，在地下团结协作、紧密相连、根根相系，宛如织成了一张盖地护河的巨网。它们在地上看则横无际涯、密密麻麻、气象万千，在成片成片的紫穗槐的坚守之下，水土流失得以有效控制和制约，使承担导沂工程的新沂河在每年汛期安然度过，几十年无大灾，两岸人民持久性地休养生息。

春、夏、秋三季，紫穗槐从抽芽，长出枝叶，挂穗开花，结籽落叶，从萌生走向成熟，向人们展现了一个渐变的过程，贡献在风雨洗濯的舞台。初冬时节，人们即开始了收获，将那长长的枝条伐下，或编筐，或做篓，做独轮车上的长筐，薅草用的粪箕子，盛粮囤下的折子底，烘烤尿布的烘蓝，哄婴儿睡觉和玩耍用的摇篮等等。她好像完成了一个生命轮回，留下光秃秃的窝窝簇根，又在为下一个轮回而积蓄力量，补充营养。

　　汪老先生写道：紫穗槐“初夏开紫花，花似紫藤而颜色较紫藤深，花穗较小，瓣亦稍小。”其实，一年生的嫩枝条是很少开花的。只有那些在冬天砍伐时留下的二年以上生枝条才开花。紫穂槐花，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她沉甸甸、娇羞且又丰满的身姿，难掩其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沉着。紫穂槐花美，她美得质朴；紫穂槐花香，她香的醉人心脾；紫穂槐花酿蜜，那蜜甜的甘之若饴。轻盈的小蜜蜂和五彩缤纷的蝴蝶，总是喜欢在紫穂槐花丛中翩翩起舞，因为它们醉心于紫穂槐花的酷美，舞美了花的海洋。

　　汪老先生在文中说的紫穗槐可作饲料，牲口爱吃，我有些茫然。可能先生说的这个品种与我们家乡的不同。我的印象紫穗槐的气味实在难闻，牲畜是不吃的，我对她是喜忧参半。有两件事至今不忘：那时候我们割草交生产队喂牛，是能换取工分的。河堤上的草原本是不许割的（为了护堤，防水土流失），一次我和同伴偷偷地钻到河堤深处，又割草又捋些紫穗槐叶，浑杂在一起后上交生产队，牛头（负责喂牛的饲养员）过称后，发现里面掺杂些紫穗槐叶，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还扣了我五六斤。说这叶臭味难闻，牛不吃。确实，紫穗槐叶有一股异味，直接饲喂，一般家畜都不吃。捋后手上残留的味道很重，清水洗不掉，我们也不大爱沾边。可就是利用这异味，我们常在夏天捋一些叶子，挂在门上，舖在床席下驱走蚊虫。

另一件事是：我小时候爱养鸽子，鼎盛时有上百只。我家是土墙瓦面的屋，不怕鸽子踩踏，我把鸽舍建在屋山头，脚手眼，屋檐下。可邻居家是草屋，最怕鸽子踩。后来，为了不引起矛盾，就把鸽舍迁址了。用一些枝条编，用旧筐破篓油毛粘做窝捆绑在房前屋后的大树上。编鸽窝的枝条没有了，就去沟河路旁选割一些，最好的就是紫穗槐，她很柔韧，适于编织。因偷砍过不少紫穗槐，没少挨大人骂。紫穗槐成为支撑我心爱的工具，我爱她，喜欢她，抚摸她，从没有无辜地胡乱折损她半枝。

　　当年生产队利用沟河路道等闲杂地，拾边田，也种了许多紫穗槐，并不指望成材用，更不是为观赏她。她是灌木丛生，手指粗的枝条，几乎不分杈。光滑滑，柔软软，具有杞柳一样的韧性，用她编织篓筐，作为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工具（抬筐，独轮车篓）。她从根到稍密密的叶子，捋了一茬又一茬，和红花草，苕子，苜蓿，土衍子（音，方言稻麦等壳皮）等掺杂人、牲畜糞尿，经过若干天的沤制、堆置发酵成绿肥，栽秧播种时下到田里作庄稼的基肥，出肥时，臭烘烘的。在那没有化肥、复合肥的年代，可庄稼喜欢着呢！

　　改革开放以后，农民追求更大的经济效益。承包后的护堤工程，新沂河堤种上了许多杨树，成材快，收益高。那些柳树，紫穗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种田人又越来越依赖化肥，复合肥，不再向“海陆空（捞水草、锄旱草、抹树叶）”要肥料，紫穗槐在人们的视野中完全消失了。一次，当我去新沂河堤健步时，偶见河坡上的大树下面长着一丛紫穗槐，我一眼认出了她。惊喜之余，用手摸摸她的叶子，捏捏她的枝条，用鼻嗅嗅她的气味，亲切感油然而生。童年的记忆一页一页地翻着…采集紫穗槐枝条编鸽舍，光着膀子爬树架鸽窝，挥手及来的亲鸽训练，响彻云天的鸽哨悠扬。那是童年的梦，伴着银铃般的欢笑，随着鸽群在白云蓝天翱翔，飞去那遥远的地方。我们的童年很快乐，整个大自然就是娱乐场，就是我们快乐的天堂。

　　紫穗槐，刻在我深深的记忆中。

　　借用陈玉民的一首小诗作尾，与朋友们分享。

树姿百貌——紫穗槐

繁花锦簇一枝艳，

紫穗红芳看槐棉。

丛生灌立争直起，

竞显柔条顶翠鲜。

防风固坝凭根旺，

抗逆平灾耐碱盐。

家中大篓收丰硕，

喜获秋实任巧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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