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周琪卿

钥匙


作者 周琪卿

新桂佳苑老年活动室十分热闹，话题不用猜，讲的就是兴宝娘。老姐妹看到三青四绿、清清爽爽的兴宝娘，都说她先苦后甜，福气粘着脚跟来。
她年轻守寡，靠自家聪明勤俭，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现在，孙子都大学毕业工作了！不像村里的不肖子孙，把老的撇在一边不闻不问，她家的小辈，不嫌弃老娘。动迁时，兴宝夫妻俩主动提出，要和老娘住在一起，相互有照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兴宝娘只是笑笑，不搭话。牌桌那边，王家伯伯转过头来插话,原来作天下午4点多，他在小区门口碰到兴宝，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个笑眯眯的老太婆！人家兴宝下班回来，顺便接回在老街“白相”的老娘。稀奇吧？王家伯伯一拍大腿，激动地宣布：“新桂村就这个老太婆养出好儿子！”老姐妹们跟着眼热起哄，一定要兴宝娘具体地说说她享福的事，好让那些不孝的“小棺材”见识见识。兴宝娘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万般推脱，就是不肯讲！
有人报告饭点到。人群散去,总算解了围。兴宝娘脸上的燥热还来不及消退，胸口就像压上块大石头。早上吃了一碗粥，早已饿了。还是打起精神，去老镇饭店吧。
老镇饭店很有名，慕名而来的吃客多。正要翻台的服务员小王，眼尖，小嘴像涂了蜜，看到兴宝娘进门就叫：“奶奶你好！快过来。奶奶，前天的烤鸭小狗爱不爱吃啊？喏，今天有烤鸡，有红烧肉！你家小狗真开心耶，天天换花样。”兴宝娘笑了：“谢谢你！都爱吃，爱吃，那么好的菜，味道好极了。”她拿出保鲜袋，把盘里剩下的烤鸡装进袋里。
这时，有人叫：“星星娘！你来啦？”兴宝娘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转身一看，人家叫的是“星星娘”，不是“兴宝娘”！乖巧的小王弯腰捡筷，说：“奶奶，我来！这红烧肉好香，烤排骨适合给小狗磨磨牙，我帮你再盛点饭。”“谢谢你小姑娘！够了，小狗吃不完了。”兴宝娘心急慌忙，她把饭菜放进环保袋，离开了饭店。
兴宝娘没有向自家小区门口走，而是向相反方向的老街走去。
兴宝娘迎着初秋的凉风，径直走进老街紫藤长廊。看看四周无人，就把剩菜剩饭拿出来，吃了起来。吃完，她有力气了，就在老街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瞅瞅，消磨着时间。突然，她的胃痛起来，赶紧走到街边的休闲椅坐下。额上冷汗大滴大滴滚了下来，难过！她拿出一只塑料袋，脸埋在袋里翻江倒海般吐得一塌糊涂……喘过气来，擦把眼泪，她抖抖嗦嗦按下手机通话键：“小……小芳？我……我不舒服，快送……送钥匙给我，我要回家！”手机里传来媳妇的声音：“送钥匙？有空啊！我在店里忙着呢。不到敬老院去，谁有空管你，挂了！”兴宝娘一急，双眼发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沉重的眼皮，兴宝娘只见眼前模模糊糊晃着输液袋，还有兴宝怨气冲天的面孔。怎么躺在医院里啦？她一下清醒了，不能住院，要回家！兴宝娘挣扎着要起来，无奈浑身没力气，手臂上还扎着针，更动弹不得。看着苏醒过来的老娘，兴宝说：“娘你真会吓人！不要乱动，你在吊针。生病也不看时候，现在的小辈很忙，很烦，你知道吧？”兴宝娘当然知道，兴宝一下班就搞公关，当然忙。
兴宝耐着性子，喂老娘喝完水，就问老娘：“你到底在哪家店吃的点心，弄出这种事来？我找他们要赔偿，那是铁板钉钉一个准！”兴宝娘太了解儿子的花花肠子，能说出背后的真相吗?赔偿事小，最不想看家里“地震”，先心上悬把刀，忍吧！
兴宝娘岔开话题问兴宝，是谁把她送来医院的？兴宝眼光躲闪，告诉老娘，是老街管理处主任。他在例行巡视时，看到晕倒的兴宝娘，马上叫来救护车，还根据手机里的号码，打电话找到兴宝。
其实，兴宝瞒着老娘，下半天他调班休息，正和小兄弟们喝酒、打牌取乐，眼看要赢的时候，手机铃声偏偏响起，一分心，出错牌，输了！一接电话，气不打一处来：“啥病……谁叫你们送医院啦？在你们老街发生的事，当然你们负责……”滑头兴宝倒打一耙，主任即刻责问兴宝啥单位啥公司的？教训了兴宝几句，叫他无条件马上到医院来。所以，兴宝来到医院，对刚醒来的老娘自然就没好脸色，那表情话语，老娘知道他又在搞“公关”了。
末了，兴宝说出一句和小芳相似的话：“娘，你要是早听话到敬老院去，哪会有这种发急病晕倒的事？这回你想通了吧？”兴宝娘差点眼泪滚出了眼眶，没良心的，步步紧逼！这对“活宝”不就是逼她去敬老院吗？她冷冷地说：“兴宝，你都四十好几奔五了，在娘面前还是小……小、小孩！都……都怨娘，娘不该一直宠着你！听娘说，你趁早去交费，吊好针领娘回家去吧！”兴宝两手一摊，斜瞪着铜铃大眼，蛮横地说：“我身上哪有钱？打牌输光了！你的农保卡和医保卡放在哪里？拿出来我就去办手续。”兴宝娘一口气堵在心头，真的没退路了，只能说出来：“卡……卡，去问小……小芳……”
兴宝吃了一惊，卡要问老婆要？老婆拿动迁款开的便利店，三天打牌两天关门，效益可想而知，至于“活络钱”，兴宝从未能“染指”，全由“雌老虎”掌控着。最近手头拮据，正想动用老娘农保卡里的几万块钱还债，她倒先下手为强，竟敢“接管”老娘的两卡。火冒三丈的兴宝跑到病房外,打电话责骂小芳，小芳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他只顾叉麻将，懂什么！“早就有人盯着老人的农保钱！啥个免费听健康课，免费体验治疗仪，免费送东西。老娘去听课，带回六只蛋，摔到地上会跳舞，买了5盒假灵芝，一台假治疗仪；上礼拜二，老娘未出门，自己放在抽屉里的三千元钱也没了，难道钞票有脚会走路？不是老娘偷，就是老娘招人来家里，有人顺手牵羊了。早一天管住卡，就是早一点避免损失！现在我规定好了：每个礼拜，老太婆身上不超过十块钱，看她还敢买假货，搞花样经。”
　　一串“话弹”打来，兴宝顿时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眨眨双眼回回神，他对着手机干吼：“你这个瘟女人，十块钱……十块钱……你等着‘吃生活’！快把卡送来，老娘在医院里吊针要缴费，挂了！”
闭着眼的兴宝娘，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脑子也盘得清，家里“地震”迟早要来，她也要震震醒，为自己想一想了。
兴宝没想到“雌老虎”近来学得这么阴险，做事这么“辣手”。原来乡下动迁时，他们家可以拿到三房一厅和一房一厅两套房子。当时夫妻俩一合计，小芳出面甜言蜜语哄着老娘一起住，要了气派舒适的大三房，剩余的面积，选择要动迁款，20多万就进了小芳的户头。钱在手中，小芳自然声高气粗，说开个小便利店正好。兴宝也有“小九九”，开店经常有进帐，哄住老婆，手头活络，人也就潇洒得起来。儿子要结婚怎么办呢？没关系，先和老娘住一阵，等到儿子结婚时，就想法让老娘“自愿”上敬老院，新房间不就腾出来啦？连带自己小孙子的房间都预留啦，就这么办！
可是，老娘觉得自己并不老，属于75岁以下低龄老人，能吃能睡能玩，住在花园一样的社区里，要好的姐妹又多，当然是在家好，敬老院不熟悉，还不想去。
兴宝想出个馊主意，强行收钥匙，逼逼老娘！他对老娘说，不去敬老院，那你白天也不能在家！已经有好几次，你老人家钥匙插在锁洞里，忘记拿。贼骨头要是碰巧拿走钥匙，开心得要死咧，等于开着门送财宝给他们。你白天跟我们一起出门，就到老年活动室玩，中午饭嘛，就在外面吃好了。给你配个手机，可以到处玩，有事就打电话，下班我们就去接你回家。
这就是兴宝娘在外游荡的缘故。兴宝娘善良本分样样好，偏偏就是爱面子，不肯在人前输半分。所以小辈算计她，为图太平，自己“打掉牙往肚里咽”，总是顾及家庭的面子，更希望兴宝他们良心发现。她在外绝口不提没钥匙回家。
这回吃坏肚子，好在送医及时，身体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回家了。回家后的老娘，好几天不出门，钥匙的事她提也不提，兴宝夫妻俩停止“内战”，疑惑不已。
兴宝夫妻俩心怀鬼胎，为钱的事可以相互撕破脸皮，但是，让老娘上敬老院的“既定方针”，还是一致的。趁着老娘住院这件事，回到家又轮番逼迫。
三天后，老娘说出一番话：“兴宝、小芳，娘想通了，家门钥匙我没有，治家的钥匙我有!社区有老年人法律援助，大家按法律说的做吧。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实告诉你们，我住院就是因为没钱，吃了饭店捡来的剩饭、剩菜，吃坏了肚皮。这样好了，你们把我动迁名份下的一室一厅房子还给我，把两卡还给我，一家人客客气气吧。”，兴宝夫妻俩当场被“震”倒。
兴宝反应快，当场拉着哭腔，骂小芳：“搞啥鬼，我以为是每天十块钱，每星期十块钱？你……”他急得跪下：“娘!你真会开玩笑啊，我们不要分开过！我们改，我们错了。”小芳像发疯似的，随手把肩上挎的大包包，朝下用力一甩，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包的侧边跳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新钱。她脱口而出：“哎呀！抽屉里的钱怎么在这？”看看不动声色的老娘，老羞成怒的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兴宝，大喊大哭起来：“都怪你……收啥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