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

秋蛩语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钟表上的岁月是无数个圆, 无始又无终, 转多少轮回也不觉疲倦。我们的生命, 却是一条仓促的直线, 无论怎样, 也回不到原点。

每一秒, 每一分, 每一天, 每一年, 我们，无可救药地，老去 。

生命, 被时针, 被分针, 被一刻也不肯稍停的秒针, 被辘辘的日轮也被辚辚的月轮, 一圈圈, 转尽。

忽然想起二十岁的某一天, 碎花的长裙子里兜满了阳光, 丁香树在身背后, 被风摇落了一地的碎紫。

那情景，怎么如今忆起来还是那么的新鲜，犹如清早刚插的雏菊，露珠颤颤地，还缀在上面。

那时的我们，以为此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可以这么的完满，以为我们永远会这样子，黑发及腰，樱颊如染，读着诗，一直到死。

在所有的桑田以前，我们以为所有的沧海都不会干，每一排浪花都能够一直一直地, 绽举到天边。

直到此刻啊, 直到此刻, 哑涩的喉咙里, 却再也哼不出一支，动听的歌。

若你从未见过我年轻时的样子，又怎能想象，我的心，曾是好大好大的一整片花田，阡红陌紫，铺多少亩参差的霞锦。

如果有人误入其中，在此时，在那早已是谷雨不雨，惊蛰不惊, 蝴蝶也不肯光顾的, 荒田里，还能拾得到一两瓣残蕊，便算他走运。

偶尔清明时，会绽几朵小小的回忆吧，粉的点点，黄的，星星，都采拢来，也盛不满一只花瓶。

更多的是纵横的杂草，今天的烦，明天的忧，铡刃再锋，也割不尽。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任你两腿再长，也跑不过那一枚细细的，秒针。被越来越远地甩在后边的我们，像永远也跑不快的驽马。时间的白驹健蹄如飞，不肯找一块绿茵，停驻片时。

青春溜得比白驹更快，三十岁时，还望得到一梢飘忽的骥尾，哧溜一下，四十岁的凝眸里，怕只余一抹霭霭的远林了吧。

走着走着, 忽然, 那些一路聊着唱着的同伴, 怎么都不见了? 茫茫的晚风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 衣角被怅然地卷起, 又落下。

走着走着, 忽然就忘记了, 自己原本是要追寻些什么。

而扪心已是数亩荒沙, 只绽得出几朵, 萧索的笑容, 在渐萎的唇角, 在渐凋的, 颊边 。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谁也赛不过, 玻璃片后,那些长跑的能手,赛不过那些纤纤而轻的健足,嚓嚓而来嚓嚓而去,一盘小小的跑道上,纷沓的脚步由昏至昼。

太阳是另一面巨钟,金黄的芒针,匆匆从东山转到西岭,让多少举望的眼睛都绝望,让多少的热情都冰冷。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不歇不休的秒针啊, 日日夜夜, 你反复划着的, 究竟, 是谁的年轮 ?

顺时针是流年, 逆时针是回忆, 如果秒针倒转, 一瞬间, 会不会所有的岁月都回眸, 我们仍是当年的绿鬓修蛾 , 不识啊, 那忧愁?

2016年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