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后的早晨凉风习习,全然没有伏天的迹象。小狗快遛到小区北门,我拔通了母亲的电话,让她做好下楼出行的准备。电话一拔,立马就接通了,真的奇怪,母亲的动作向来没这么迅捷 。当我说到马上把狗子送上楼一洗好咱就出发。电话那头的她立刻爽朗朗地笑开了:"我小闺女来电话了,马带我出去玩"。言语之间洋溢着满心的快乐 。原来此时的母亲早坐在一楼的大树下跟邻居们唠嗑。她笃定地握着手机等着我的电话,呵呵~ 怪不得回应得这样快,犹如鼠标点击了图标立刻被激活一般。因为她总搞不清电话键的作用,我就跟她说只记着接听键就行,由我来挂机。所以母亲对边上人的骄傲解说我悉听无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今年89,因为信佛的缘故,她坚持一人居住,晨钟暮鼓烧香礼佛。在我心里便生出种种担忧,父亲过世早,母亲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老了。我总是莫名的怕:怕她横过马路不小心闯了红灯;怕她睡觉起夜忘了开灯;怕她烧完饭忘记关煤气;怕她粗心吃错药、多吃药或少吃药 ……每天我都要打电话给她,倘若没人接,我就吓得一口气拔通她附近所有邻居的电话,一面拔一面胡思乱想,大概母亲此时正倒在痰盂旁,正趴在厨房的炉灶上,正歪在床边……心急火燎冒冒失失地拔了一通电话后,我被告知母亲正在笑眯眯地看电视,她压根就没听到电话铃声。呵呵~~要是她能生活在子女身边得省多少心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是无锡人,随父亲下放到这江北,曾让分不清麦苗与韭菜的她吃尽了苦头。现在日子好了她仍节俭得要命。到超市买菜,总是挑打折的,有时买了一大兜子破菜帮子,还乐颠颠地。我说这样的破菜帮子没营养,她说怎么没营养?这比我过去吃的野菜强一百倍!更无奈的是母亲吃剩饭,生活好了,好吃的东西多了,常常就有剩下的。母亲心疼得不行,就总紧着先吃剩的,有时好多天的剩饭,都变味了,她捣饬捣饬给邻居家的鸡也绝不肯丢掉。如今鸡的生活水准也提高了,馊了的东西鸡也是弃之不理呢。我和姐姐商量赶紧给她买了个小冰箱,可是她却把冰箱当着了保险箱,剩饭剩菜则被放置得更久,我说剩饭里含有致癌毒素。谁知母亲听也不听,她说过去过穷日子吃的野菜草根,哪赶上现在的剩饭有营养,吃了多少年呀,可得什么病啦?不是也快活到九十吗!母亲的固执让我束手无策,我姐姐聪明,她听说母亲为剩饭不离不弃,就跟母亲说她住的中医院南边有个胖胖的单身女子退休金全部用于收留的流浪狗,80多条呢!狗粮又贵,所以经常收集剩菜剩饭。喂养小狗可是个长时日的事,到哪去弄那么多的剩饭呢?所以来她这找剩饭。母亲一听乐了,说咱这剩饭有的是。姐姐趁机将冰箱内剩饭全都搜出来拿走,母亲在后面还大声地喊,以后有剩饭我给你攒着你定期来拿啊。姐一面高兴地答应着,一面快步走出门,拐几个弯,就将一大包剩饭扔进路边的垃圾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信佛母亲的善良更到极致。一天早晨我给她送菜,她正端坐在佛龛前专注地念经,我刚放下购物袋,一个四十多岁衣衫褴褛的壮汉,将脸杵在保险门的纱窗上嗫嚅地叫道:"奶奶,钱钱钱"!母亲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拉开抽屉,拿了早准备好的一元硬币给他,壮汉谢也没谢就走了。我问母亲,这人哪象乞丐?还那么年轻,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跟你要?母亲责怪我不懂人情,她说他好可怜的,自己是个傻子,还有一个年已85的老母亲,他到哪讨?每两天就来叫我给他点,熟了,他就直接说了呗。我松了口气原来母亲不糊涂。母亲又说他傻但很讲信用呢,有一次她没零钱,只有一张拾元的票子,就给了他,不曾想过了两天他给了母亲八个硬币。有趣吗?呵~~我的心里怎么会有一股不知名的东西在涌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老了就会对自己的身体健康乃至最后的去处,胡思乱想。为了让母亲高兴,我常常说母亲气色好,走路有劲儿,眼睛很精神之类好听的话。但母亲似乎并不高兴,随即唉唉哟哟地叹气和作痛苦状,说她这儿不舒服,那儿有点痛。后来我终于搞明白,母亲怕自己身体太健康了,我就不会把她当回事了,所以,有时就故意虚弱给我看。为此我改变了策略,就常说母亲身体虚的词儿,要母亲这要小心,那要预防,谁知母亲还是不高兴,有时竟然就有点发火地说,我死不了!所以,我只得现场发挥,看母亲的眼神来表达我的关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我向来心思琐碎,就这样极介意母亲的话。提及最后的去处母亲常自相矛盾言不由衷:我这么大岁数还活着干啥,真是活够了,快死了吧!别得个什么磨人的病拖累人。诚然这里有母亲对死亡的恐惧。但细细想来还有另一层意思,这里有她怕给子女添麻烦的歉意,也有对子女们的心理试探:你们对我活这么大年纪,会不会有点不耐烦……然而,自去年后,却不说她活够了,而更多的是说她盼望"咔嚓"一下子挂了,最好是一觉不醒等等。这时我就明白,母亲对死亡的害怕转变为对死亡方式的恐惧。也就是说母亲已经不畏惧生命的消逝了,而是想到怎么终结,最好是终结得快捷和轻松一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我心里就一酸,想到母亲含辛茹苦一把辛酸一把泪拉扯我们长大乃至成家;想到母亲居住的药厂宿舍2018年拆迁,她才随我们子女一起生活,让我们伺候左右5年还不到,她竟抱歉之至;想到母亲对死的担忧并非全是恐惧,还有不给儿女带来负担的意思……我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肩头,一句话也不说。</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