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树开花

贺峰信

　　构树，是一种普通的本土树种，它枝散叶大，其貌不扬，株不挺拔，叶不诱人，花不养眼，难与园林之木为伍，难入行道树之列。但是，在广大的原野山谷，沟坡河岸，村边屋后，却随处可以见到它的身影；就连城市待开发的闲地，机关院落、居民小区疏于管理的僻背角落，照样也能看到它的踪迹。

构树有广泛的适应性，它耐旱耐寒耐贪瘠，其生命力极其顽强，在我国的大江南北、东中西部，不论干旱与湿涝、贫瘠与肥沃、寒冷与温暖之地都有分布。

宋代朱熹，曾把构树称为“恶木”，意为构树有特强的繁衍能力，它的根伸向那里，不经意间，就会在房前屋后，甚至墙缝、地砖缝处窜出苗来，长得到处都是，而且还特别难以清除。依此，我们当地人，还常用“构木根”，来比喻那些办事不干脆、粘不清、扯不断的人。另外，构树的种子，即就落在屋顶的裂缝瓦沟里，也能长岀小苗，得势长起来。

苏东坡也曾因构树作过一首题为《宥老楮》的诗：

我墙东北隅，张王维老谷。

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

流膏马乳涨，坠子杨梅熟。

胡为寻丈地，养此不材木。

蹶之得舆薪，规以种松菊。

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

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

黄缯练成素，黝面颒作玉。

灌洒烝生菌，腐余光吐烛。

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

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

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

在这首诗中，苏东坡形象地描写了他家院中那棵构树的位置、大小、叶子、树皮、果实、树材等特点，说是本想砍了它栽松种菊，但细想构树皮可造纸，果可入药、染发、美容等多种用处，他便改变了主意，放下斧子。把那种对构树厌恶而又不舍的复杂心情尽显诗中。

说起苏东坡这首诗中“肤为蔡侯纸”一句，我的故乡北张村，那可是“蔡侯纸”的发祥地。北张村人发明用构树皮造纸，大约在东汉初年，至今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不过，当初的造纸技艺还是一帘一张纸，费工费时效率不高。传说：到了东汉章帝年间，皇帝驾赴长安，蔡伦陪宋贵妃到西周“文王灵台”上香时，蔡伦到一河之隔的北张村参观学习造纸。回宫以后，蔡伦潜心研究造纸之法，终于创新出了“一帘多纸”之法，大大地提高了造纸效率。得益于蔡伦造纸新法的推广，中华这一伟大发明，逐惠及天下。2009年，北张村的手工“蔡伦纸”技艺，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北张村人杨亚飞，还在西高新开办了一个手工“蔡伦纸”的展示馆，用以展览演示“蔡伦纸”的手工制作程序及技艺。

　　构树属落叶乔木，雌雄异株。雄树的花序为条索状，花开前可采摘烹饪食用。花开时风吹花粉如烟，以风为媒，将花粉传播到雌花上。雌树的花为头状花序，绿色小圆球状，受粉后在初夏结出红彤彤的球状果实（我们当地人叫构桃），味甜可食。但由于它的果肉外露，易粘灰尘，招若苍蝇，估不能成为大众水果，受到人类的喜爱而去栽植。但是，树木的进化方向，是不以人的喜好而转移的。构树果肉的外露，散发香甜，不正是为了吸引更多的鸟儿啄食，使籽粒搭着鸟儿的“便”车，传播到更广、更远的地方，以利后代的繁衍，种群的扩大吗？

食构桃虽不卫生，但在我儿时的那个年代，少有水果可吃，那满树红彤彤不用钱买的构桃，就不勉要招人喜爱。更有趣地是，在上树采摘构桃时，还可以顺便抓捕爬在构桃上吸吮甜汁的金龟子（当地人叫金巴牛）。下得树来，用缝衣线拴住“金巴牛”的后足，左手揑住线头，将“金巴牛”放在右手食指上方，用大拇指轻轻敲打“金巴牛”的背部，口中再谂几句咒语：“金巴巴，银巴巴，拍一下，飞一下！”，然后左手牵着线头，右手一扬，“金巴牛”就会“嗡”地一下飞起来。那“嗡嗡嗡！”的响声，那象放风筝一样的感受，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样有趣，令人难忘！

构树的雌雄如何辨认？清初陈淏子编著的《花镜》一书上说：“雄，皮斑而叶无桠杈，三月开花，即成长穂，似柳花而无实。雌，皮白，皮中有白汁如乳，叶有桠杈，似葡萄，开碎花，结实红似杨梅，但无核而不堪食。”我在不同季节仔细观察过雌雄构树，确实如此。

构树的雄株在三月底，从川塬到坡沟、从向阳到背阴处的构穗，就依次长大了。你若有幸能站在构树下抬头仰望，就会发现光秃秃的枝条上，就像是吊满了一条条褐绿色的毛毛虫：有密有疏、有大有小，随着枝条的摆动轻轻摇曳，只有点缀在树枝丛中那些枝头的几片嫩叶，才让人联想到春已过半，已是柳叶飘摇、梨花凋谢、樱花初绽、桃花盛开的春天，采食构穗的最佳时节已经来到了。

　　构穗也是花，它虽无婀娜之姿、艳丽之色，却是一种天然的绿色食材，而且食之还有补肾助阳、强筋壮骨之大功效而受人们喜爱。

食用构穂，常有三种烹饪方法：一是，将构穂淘净握干，拌入适量面粉，上笼蒸二十分钟，出锅后再调入油煵葱花蒜苗，这样做成的麦饭绵软筋道、香甜可口。二是，将淘净沥干的构穗，挂上五香糊状面水，放入油锅炸制，出锅后其状：如炸制蚕蛹，其味：外酥里嫩，别有一番口感。三是，将淘净的构穗剁碎，加入适量面粉、少许碱面，调成稠糊状，平摊于笼屉上，上锅蒸二十分钟，出锅凉凉后，切成方形或菱形小块，蘸着辣子蒜泥水水吃，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构穗做成的食物虽然好吃，但采摘构穗却不容易。构树枝桠软，难以负重，难得上树采摘。即就是上了树，伸手够得着的、枝条细的，可以拉弯枝条采摘；够不着的、枝条粗拉不弯的，就只能有“望梅止渴、望洋兴叹”的遗憾了！现在，随着城市的规模不断发展，加之构树的特性所致，构树已远远离开了都市人的生活圈，在时令时节，能够采得或购买到新鲜的构穂，已实属不易了。

早些年间，我在韦曲住着时，常宁新区一地才刚刚圈地准备开发，那里的多条地坎渠岸上疯长了好多的构树。我与老伴和同学蒿兴龙老两口，曾到此地多次采摘过构穗和野菜。那时，此处的构树还都不大，如灌木般的苁苁茂盛，站在地上伸手搬弯树枝，就可以采摘得到构穗。一个上午，我们便都采摘到了满满的一大塑料袋子，够吃好几顿的了。看着褐绿色的构穗，花甲年岭的我们，却显露出了孩子般的那种单纯的高兴来。

离开韦曲返回城里的这些年，每年春季，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采摘构穗的那些情景！那般乐趣！那构穗麦饭的独特风味！特意寻找购买一些构穂，做一两顿构穂麦饭。我这样的执着，一是过过嘴瘾，更多地则是对采摘构穗、吃构桃、玩“金巴牛”的美好回忆和念想！

2023年4月书于“裕丰馨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