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西安

老猫

<p class="ql-block"> 姥姥和妹妹小红 西安 1966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儿时的记忆 (六)</span></p><p class="ql-block"> “小猪小猪胖嘟嘟,吃饱就睡呼噜噜,叫它起来,它眯着眼,张口就说不、不、不……”这稚嫩的童音响彻在我的耳边,唱歌的是我最小的妹妹小红,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不满两岁,黑黑的头发,圆圆的脸,白里透红,不大的眼睛却灵气十足,她一点儿也不认生,见了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摇晃着小手笑眯眯地坐在大床上唱着。看着她那可爱的小脸,我伸出双手说:“过来,让二哥抱抱!”她交换着两只小手向我爬过来。我愣在床前回头问姥姥:“小红已快两岁了怎么还不会走?”姥姥回答:“她得了软骨病!”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即将结束的1962年春节过后,我初次来到西安。</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西安火车站</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到西安源自于父亲收到郑州寄给他的一封信,看完信后他对母亲说:“把小勇接过来吧,不然咱妈就把他惯坏了!”信中具体写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告我状一类的,信出自于谁手,保密程度很高,连奶奶都不知道,可以说我是被骗到西安的。奶奶溺爱孙子是有名的,几乎是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照办,如有我不满意大哭小叫时她只是气得坐在一边掉泪,也不允许别人管教,连爷爷也不能管。她的孙子任何人不能打不能说,父母不能,叔叔姑姑们不能,亲戚朋友不能,老师更不能。但我认为奶奶不是溺爱,是疼爱!她跟我说过,不能偷不能抢,缺什么给爷爷奶奶说,我们给你买。她心地十分善良,看到要饭的,会拿出点儿钱让我送过去,看见谁可怜就会救济谁。三年困难时期两件事儿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有一天她从外面领回一个比我小一两岁的男孩儿,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我问奶奶他是谁?奶奶告诉我外面捡来的,在南门口城墙根待了好几天。奶奶拿了个馍,弄了点咸菜递给他,他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吃完后眼巴巴的看着奶奶,奶奶又从馍篮里掏出一个馍递给他,我忍不住地说:“他把馍吃完了我吃啥?”“你看他饿成啥样儿了,他小你让着他点儿!”奶奶说完帮他洗洗脸换上我的衣服。这个小男孩儿来到我家后,奶奶就要我让着他,吃的紧着他,喝的紧着他,连我的衣服也紧着他穿,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奶奶一直劝我说:“他在咱家待不长,等找到他妈后,他走了啥还都是你勒!”一个多月后一个妇女来到我家,不由分说领着这个胖了的、白了的、穿着我衣服的小孩就走,临走还说奶奶想要她的孩子。奶奶生气地说:“我子孙满堂,要你孩子干啥勒!我是看他可怜!”就这样气人的事情也改变不了她乐善好施的性格。此事过去不久又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儿来到我家,端着一个大号的白色搪瓷缸,进门就说“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奶奶听到这要饭的声音,连忙走出屋来,看了看他,二话没说接过缸子就进了厨房,她站在锅台旁想了想,对门外的那个男孩儿说“你等等,我给你炒点面。”说完架起锅,用他那大茶缸挖了一缸子白面,呼啦呼啦的炒了起来,当面微微发黄了,端下锅来倒入那个大号搪瓷缸里,又用纸包了一包盐说“俺家没糖了,恁就用盐冲着吃吧!小勇,你送送他。”那男孩儿抱着大茶缸高兴地跑出大门,我急忙跟了出去,看见他出了大门向东跑去,一口豫东鲁西的口音“娘…,娘…,炒面……。”我顺他跑的方向望去,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如柴的女人,脸蜡黄蜡黄的,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头发乱如草的小丫头,站在南门口渴望地看着向她跑过去的儿子,我心里暗暗地想奶奶的善举救了她一家子。 奶奶教我热爱国家、热爱集体,国家号召除四害,她让我积极参加,帮我打苍蝇,逮老鼠,我在小学交的死苍蝇和老鼠尾巴最多。大炼钢铁,我给学校捐献了公私合营时留下的紫铜蛋糕模具、黄铜墨盒、连家里吃饭的铁锅也捐了一口。奶奶不识字,她不重视孩子们的文化学习,但认为孩子只要不做坏事儿,就由他自由发展。我可以把家里的好木板乱劈乱砍做成长枪,可以把上好的墨涂在做好的木枪上,可以把黄泥拿回家揉来揉去做成驳壳枪,可以用白面捏面人,可以把爷爷的斗鸡鸡毛活生生地拔下来做毽子,甚至于用粉笔在墙上画来画去她都不责怪。奶奶对我的放任使我敢和班主任争吵,使学校校长和教导主任十分头疼,每学期的操行评语都是些不讨人喜的语言,只有两句话记忆深刻“…热爱集体、热爱劳动”。这么好的优秀品质居然到了五年级也不批准我加入少年先锋队!我想这些表现很有可能是那封密信的主要内容。1961年夏,我和小姑躺在老屋的屋顶乘凉,她给我讲述她暑期到西安的情景,一幅美好的画面展现在眼前。苏联设计的宽大马路,六边形水泥砖铺设的人行道,人行道上栽了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父亲单位的办公楼和家属院的住宅楼都是苏式建筑,父母住房大而明亮,她的描述深深地吸引着我,使我萌发了想去看看的想法。半年后,姥姥从西安回郑州过春节,我去白庄看望她,她也给我也讲起西安的各种好,和小姑讲的异曲同工,现在想起来她们都是在启发我去西安的念头,为我去西安做铺垫。那时毕竟年龄小,立即中招,决定春节后和姥姥一起到西安看看,姥姥很满意,她完成了父母交给的任务。其实去西安还有一个原因,和奶奶赌气,是我自己弄巧成拙,正好和父母要把我弄到西安不谋而合。一般男孩儿都比较调皮,我也不例外,奶奶的溺爱使我更加地顽皮,再过分地气她,她也不舍得动我一指头,实在没办法了就说“把你送到西安!”“我就不去,看你咋办?”我死皮赖脸地说,“你不去我就用个木箱把你钉到里面邮过去!”奶奶吓唬我说。我知道她话不由衷,也气她说“你也别邮我了,我去西安,去了就不回来了,看你咋办!”“那你就别回来!”奶奶也赌气地说。谁知道一句气奶奶的话让我离开了郑州,我追悔莫及,估计奶奶和我一样后悔,就因一次不愉快的对话使我俩天各一方。1962年的春节,是个不平凡的春节,国内灾情开始好转,节后我坐上西去的火车,踏上落户西安之路。</p><p class="ql-block"> 出了西安火车站,一座高大的留有宽阔豁口的城墙横在面前,一条笔直的马路一眼望不到头,一辆头上长着两条辫子的汽车向南开去。回头看了一眼,这车站古色古香,但是比郑州火车站小多了。父母在车站接我们,见了他们我生疏地叫了声“爸、妈…”。父亲并没有领我们上带辫子的车,而是又要了两辆“黄包车”,虽然都是人力车,都带有棚子,但和武汉坐的不一样,不是人拉着跑的,而是脚踏的三轮车。三轮车顺着城墙的护城河一路向东而去,三轮车吃力地爬上东闸口的一座桥,向南拐去,一路下坡来到朝阳门,三轮车师傅取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左拐沿着长乐西路向东而去。路过西安搪瓷厂,看到路北一座雄伟的大门,大门东侧挂着“第四军医大学”的校牌,师傅回头说了声“快到了!”看到这么宽阔的马路、这么大的工厂和这么震撼的军校,心想这次来西安值了! </p><p class="ql-block"> 我抱起妹妹小红放到床上试图让她站起来,可是两条腿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怎么也站不稳,“不中,她缺钙,站不住!”母亲发愁地说。“钙是啥?咋会缺那勒?”我不解地问。“钙就是长骨头勒,生她那年啥都缺,奶少还没啥营养,她都吃不饱,就成这样了。咱家人又多,弟弟妹妹五个,加上恁姥姥恁爸还有我八口人,就靠恁爸一个人的工资,你知道俺都咋活勒?我还得天天出去打临时工。”母亲边说边拿起笤帚扫了扫堆在墙角的小小纸盒。我这个才发现满过道、满屋子里堆满了火柴盒的半成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地板也是水泥的,和武汉的房子无法可比,和我心目中那明亮的地板、干净的床椅板凳是天壤之别,问了声“妈,咱家咋成了这样?”“不这样还咋办?大家都得干活!”母亲说完指了指弟弟妹妹们。这时我才注意到妹妹爱珍小琴和弟弟小建站在那儿望着我。</p><p class="ql-block"> 母亲亲自掌勺做了比平时好的一顿饭,每人一个比鸡蛋大的普通粉白面馍,红薯面馍随便吃,至于几个什么菜记不起来了,只有一个菜还能让我能记起它,菜里有白菜、萝卜、豆腐和很小的几块肉,就是在郑州奶奶做的熬菜,但比奶奶做的肉和豆腐粉条少多了,这个菜在桌子上停留时间最短,稀里哗啦碗就空了,所以记忆犹新。当天吃完饭比较悠闲,大家听我胡吹乱侃,听妹妹小红唱歌,大家欢聚一堂,姥姥看着我们微微地笑着,父母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只有大哥回到他的小屋学习去了,那年他已上初三了。</p><p class="ql-block"> 春节过完后,父亲到宝鸡上班了,这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子结构。进了大门右手是一间大房子,房子里居然铺了三张床!靠着屋门铺了一张双人床,姥姥、大妹和二妹睡在上面,挨着双人床是一架缝纫机,紧靠缝纫机是弟弟使用的单人床,单人床对面是一张方桌,方桌旁边也架着一张单人床,这张床上堆了一堆半成品的火柴盒。进了大门直走到尽头,左手是父母住的卧室,进了卧室除了一张双人床外,床的左边有一个大壁柜,壁柜三层,每层都能躺下一个人。这间卧室还带有一个阳台,床头对面紧靠墙架起来半米宽两米长的木板。出了这间卧室有一条过道直通厨房,先路过的是一间储藏室我们叫它“小屋”,大哥居住里面,里面架着一张很窄的小床,还有一个小桌子,供大哥学习用,小屋和厨房之间是卫生间。这套房到处堆着火柴盒成品、半成品和生产材料,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大动干戈的弄这干啥?</p><p class="ql-block"> 寒假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开学了,可是没任何人提起我回郑州的事儿,我着急地问母亲:“妈,我啥时候回郑州?”“我给恁爸商量过了,这次来西安你就别走了。”“那咋中勒?我在哪儿上学?”我极不情愿地说道。“就在咱院儿的子弟小学上。”母亲不紧不慢地说。“我户口不在这儿,粮食关系也不在这儿,又没有转学,人家咋收我?”“小学孟校长就住咱家对门,恁爸春节前就和她商量好了,先上学后办关系!”母亲说完指了指对门孟校长家。我突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哄我到西安来观光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奶奶知道不?事与愿违的我从此离开了郑州,落户西安了!</p><p class="ql-block"> 上学十分顺利,报了名,领了新书,走进五年级教室,第一天的第一堂课我被“游班”了!我个子高被分在了最后一排,老师在讲台上发表开学演讲,我并不关心他在说什么,只关心这里有没有美术课。我拍了拍前排的一位男同学问道:“咱们这个学校有美术课吗?”“有!”他回头说。“都画什么画?”“上学期最后一堂美术课画的是北京提篮。”他低声说道。我迅速拿出一张白纸用蜡笔画了一幅彩色北京提篮让他看,他点点头说:“就是这样的提篮。”我们俩交头接耳的举动被老师发现了,当我还在欣赏自己的画作时,老师已经走到我桌前,伸手把画拿过去看了看,讽刺地说:“站起来,拿上你的画,让全班同学都欣赏欣赏!”这里不是郑州,我没敢和老师对着干,只好乖乖地举着双手“展示”着这幅画,低着头在班上“巡游”了一圈。这个让我“游班”的老师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不久就回农村了。那是1962年,很多城里的老师,工人和职员被下放到农村,以缓解城市的压力。我绘画的特长很快被学校的美术老师发现了,她是一位姓俞的女教师,在她的指导下我的画作参加了西安举办的青少年画展,获得了一等奖和二等奖,在西安少年宫颁发给我一个漂亮的铁质铅笔盒,铅笔盒里躺着几支中华牌铅笔,一块儿胖胖的大橡皮也坐在里面。最值得一提的是,1963年六月一日我的《学雷锋,看行动》作品在西安晚报头版刊登了,并且还收到了我人生第一次劳动报酬,四元钱的稿费。我用获得的四元钱买了一百把苍蝇拍捐给了学校,我以实际行动学了雷锋。孟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并将苍蝇拍发给同学们,让大家向我学习,学雷锋看行动,除四害美化环境!到西安半年后我终于入队了,戴上了红领巾,左臂上还挂了一道红“杠”!</p><p class="ql-block"> 郑州小西门一个身穿着白色衬衣蓝色裤子的少年,三七分的头,他胸前飘扬着鲜艳的红领巾,左臂上一道红杠牌儿挂的非常端正,那就是我。1963年我小学毕业了,暑假期间我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领着我进了小西门,脚步突然慢了起来,我恍然大悟,前面就是南学街小学,是我的母校,奶奶是想能在学校门口碰到教过我的老师,想让他们看看,她的孙子是多么的优秀!我很理解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在这个小学,我是出了名的调皮学生,教导处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经常被奶奶从那里领回家,奶奶认为孙子没错,都是老师没教好。这次她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无巧不成书,我们刚刚走过学校门口就碰见了我原来的班主任,一位对我非常严厉的、用教鞭敲过我头的、用粉笔头砸过我的宋老师,也是我记忆最深之一的女老师。见到她我左膀不由地侧了过去,叫了一声“宋老师,你好!”老师看了看我,再看看我的左臂说“你是毛…”“他是俺孙!”宋老师话没说完奶奶就急不可待地抢过话头“俺孙入队啦!俺孙都当小队长啦!俺孙画的画都上报啦!”一连三个俺孙,让宋老师不知该怎样回答,我甩了一下三七分的头,比较“谦虚”地看着宋老师,她也连忙应付地对着奶奶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他就是挺聪明的,爱劳动,也热爱集体,就是……”没等她说完,奶奶拽着我的胳膊说了声:“走,回家!”这时奶奶的步伐快了,显得非常轻松。</p> <p class="ql-block"> 火柴盒 图片</p> <p class="ql-block">  到了西安后很不适应,在郑州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生活再难爷爷奶奶都让我吃饱吃好,但是到了西安兄弟姐妹人人平等,想搞特殊是不可能的。记得一次放学我先到家,看到刚刚蒸好的三笼屉馍,我掀开上面一屉,几个鸡蛋大点儿的白面小馍展现在眼前,我没做任何思考抓起来一口气将它吃完,母亲看到后欲言又止。晚饭开饭了,端到桌子上的只有杂粮馍了,甚至还有豆腐渣做的。弟弟忍不住问怎么没有白面馍了?母亲说:“让你二哥一人吃完了。”话音刚落弟弟对着我哭了起来:“你没户口,也没粮票,你还把我们的白面馍吃完了!”他的话一下刺激了我,心想“这在郑州算个啥?吃了个馍都不行!”气得我站起来就准备回郑州,母亲赶快拉着我说:“每次蒸出来的白面馍一人只有一个,其它杂粮馍随便吃,大家谁都一样。你刚才把白面馍吃完了我没说你,是因为你刚到西安,不知道这规矩,以后就不能这样了,弟弟妹妹比你小,你更应该让着他们。”听了母亲的话,虽然感觉很委屈,但这里毕竟不是郑州,不是独自一个孩子,这里是一奶同胞的兄妹六人,谁也不能特殊。 </p><p class="ql-block"> 两条“生产线”摆放在两间房子里,一条在大房子里,一条在父母的卧室里。我们兄妹四人放学后各自开始写作业,姥姥做晚饭,母亲在灞桥做临时工,下班回来已经很晚了,大家一起吃完晚饭后就开始上“夜班”了,工作是糊火柴盒。先熟悉一下火柴盒的构造,那时的火柴盒都是抽屉式的,外面的套叫外盒,用的材料是木制的、薄薄的、有折痕的火柴封套板,也叫大板。抽屉式的内盒也叫小底儿,用材也是薄薄的有折痕的小木条,术语小条儿。工序是打小条、贴小底儿和卷大板。</p><p class="ql-block"> 父母卧室里飘来“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呀……”大妹带有湖北口音的歌声伴随着弟弟“啪、啪、啪”拍打火柴盒底儿的声音响起,我们兄妹的工作开始了。我们这条是流水线,工作台上坐着三人,我和大妹坐在两边打小条(糊内盒帮),弟弟坐在中间贴小底儿。打小条是做火柴盒的第一道工序,把两指来宽半尺来长的纸分成几摞,并排放在工作台上,刷上浆糊,拿起一叠小条,从左到右“噗、噗、噗”地贴在纸的中间,左手拿起粘上纸的小条,右手拇指将木条一侧余出的纸按压下去,顺着往下一缕,再挽成长方形的框架粘好,这样第一道工序就完工了。第二道工序是给糊好的内盒方框贴小底,弟弟坐在工作台的中间,我和大妹把贴好的小条框供他贴小底。一个和火柴盒内盒大小的方木块儿,钉在一个小木板上做成模子,在这个模块儿上放上一摞小方纸做底衬,弟弟迅速地拿起一个糊好的小条框套在木块儿上,把框上多出来的纸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下左右一按,再“啪”地拍上一下,一个火柴内盒十分完美地完成了。弟弟毕竟还小,那年他八岁,糊着拍着,两眼就合上了,不知他是有神功还是一台程序化的机器,闭着眼点着头,居然拿一个小条框糊好,拍一下取下准确地扔到工作台的墙根,再拿一个如法炮制。我和大妹是把《洪湖赤卫队》的插曲从头唱到尾来解困。</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大哥在大房子的生产线上做火柴盒的最后一道工序卷大板,我们叫裹火柴盒,这是一道技术含量高的工作。工作台上放着一盆浆糊,一堆火柴盒内盒和火柴盒套大板,先把几叠火柴盒的封面纸并排固定在工作台上,然后在封面纸的背部刷上浆糊,浆糊要刷均匀,不多不少,多了卷盒时就挤出来了,少了又粘不牢。母亲拿起一张大板迅速地裹上内盒,对准封面纸的中间,两端留出余量往前一卷,一个漂亮的火柴盒就成功了。卷好的火柴盒摊在地上晾干,晾好的火柴盒码放在方木框内捆成盘,然后一盘一盘摞起来捆好送到火柴厂换取工钱,工费给的很少,十几个成品火柴盒才一分钱。我们兄妹四人加上母亲,一个月下来做好的成千上万个火柴盒能挣十四五块钱,这点钱能养活两个人一个月,我们的劳动为父母减轻了一点儿生活负担,就是这样能给家里来钱的门路几个月后也断了。</p> <p class="ql-block"> 我 西安 1966年</p> <p class="ql-block">  在郑州时经济条件比西安好的多,爷爷和大姑的工资加起来一百多块钱,和西安家的收入差不多,但是只有爷爷奶奶小姑和我。奶奶疼我,经常给我零花钱,要到的钱我不买吃的,只买画画的工具和材料,还买感兴趣的玩具,我买玩具的目的是为了拆开仿制。记得我买了一个会摇头晃脑的玩具狗,我把它会动的头拆下来研究,发现狗肚子是空的,脖子洞洞里的上面有一个铁丝环,头的脖子上有个铁丝钩,将狗头的脖子放到脖子洞里挂到环上,狗头就会活灵活现地动起来。我用小刀把狗身上的材料刮下来看看是什么做的,经我判断应该是锯末和泥合成的,我立即动手找来锯末、黄土和细铁丝,照葫芦画瓢,一条比原作品还大的狼狗晃着脑袋看着我,我居然成功了。奶奶给我的零花钱我买了铅笔、蜡笔和绘画纸画画,还跑到老坟岗(像北京天桥一样的地方)学变戏法,一毛钱可以学三招,总之在郑州我手头宽裕,可到了西安资金就紧张了,可以说身无分文。画画时买张纸都没钱,想从母亲手里要到一分钱,比登天都难!糊火柴盒的工钱想都别想!</p><p class="ql-block"> “挂坡”是那个年代十几岁小男孩儿来钱的门路。简单地说就是用拴着铁钩的一根绳子,帮助搬运师傅把装满各种货物的架子车从坡下拉到坡上。工钱根据货物的重量,坡的长短双方协商,一般个子高力气大的能给多点儿,这就是体力活儿!干这种活,我们这帮孩子基本上都是偷偷摸摸瞒着家长的,毕竟都还是少年,身体还没长成,并且影响学习,有点儿身份的家长还嫌丢人,当然我干这种事情也不能让父母知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我做了一件劳动工具,放学回家后装模作样地做了会儿作业,将绳挂缠在腰上用上衣将它掩盖好,对着姥姥说声“到同学家去了”,说完飞快地跑下楼去。出了火电新村向东走,路过韩森寨到长乐坡下,这段路有十几里地,挂坡的主要工作地是从长乐坡下到韩森寨,坡陡路长约五六里地。是从东而来的货物进城的必由之路,特别是拉水泥板,螺纹钢等建材的架子车,上坡更是困难,于是每辆架子车左右都安装了铁环,用于挂坡者助力。坡下已有几个和我一样大小的男孩儿,手里拿着挂钩甩来甩去,等人上钩。我第一次来到坡下干此营生还不好意思,一辆装满预制板的架子车吃力地移动过来,我红着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甩着钩的小男孩跑过来问拉车的人“挂不挂?”“挂”拉车者停下车说道。“给多钱?”“五分”拉车的人擦着汗说。那小孩儿看了看我没敢讲价钱,把挂钩利索地挂在左车帮的环上,像纤夫拉纤一样拉着就走。我心中很不爽,这家伙抢我生意!看着又过来几个竞争者,心想再也不能“温良恭俭让”了!一辆拉着钢筋的架子车停了下来,我们三四个互不相识的男孩儿异口同声地问道“挂不挂?”拉车人打开行军壶喝了口水,指着我说:“你来挂!”我居然“面试”成功!我非常卖力地拉着绳子一步步向坡上移动,兴奋地问:“你怎么选我呢?”他说:“你个头大!”然后喘着气一路无话。我心里却嘀咕道“光顾高兴了,也没讲价钱”。漫长的坡终于到头了,那位拉车师傅停下来,打开军用壶问我:“你喝不喝?”我急忙说“我不渴不喝。”他收起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居然给了我一张绿色的“轮船”和一张蓝色的“飞机!”真没料到他给了我七分钱!我看着这个身体强壮,比我高半个头,穿着退了色军装的汉子,说了声“谢谢!”他“嘿嘿”一笑,“还谢个啥勒?这是你应该得勒!”他一口河南话让我感到很亲切。他曾雇我三四次,每次都是七分钱,比有的人给的高,我感觉他是个退伍军人,遗憾的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他姓啥。挂坡这活确实很累,好在我体质好,星期天一下午可挂两三个来回,半个月下来挣了八九毛钱心里暗暗高兴,实现一块钱的目标就在眼前,不知是谁告的密,父亲从宝鸡回来立即掐断了我的“财路”。我用挣来的钱狠了狠心,花了五角四分钱买了一张零号绘图纸,纸太大拿回家怕被母亲发现没收余款,就在纸店借了一把裁纸刀,把它裁成了32K,像书本一样大,装进书包屁颠屁颠地回家了。坐在方桌前,拿出一张裁好的纸,铺在桌子上,手拿铅笔构思着画什么呢?妹妹小红举着右手,甩着左胳膊,扭动着婴儿肥的小身段儿走过来,看着她圆圆的、胖乎乎的、红红的小脸活脱脱的一个小模特儿,灵感来了!妹妹小红那时已经两岁半了,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家里生活水平有所提高,给她增加了含钙的食品和药品,在姥姥的精心照顾下胖了起来,也可以自己行走了,但还不是很稳当,她走动时总是张开右手,掌心朝前举在耳边掌握平衡。很快一张年画般的白描展现在眼前,小丫头踮着脚尖扒着桌子口里念叨着“我看看是啥,我看看是啥?”我拿起我的“杰作”在她眼前晃了晃,“看,这是你,别动,让哥再对照一下。”她很听话,萌萌地站在桌子旁边任我摆布,我把作品和她的脸放在一起,很满意地问她“像不像你?”“像!”她稀里糊涂地回答,谁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把这张作品贴在我床头的墙上,自我陶醉。</p><p class="ql-block"> 1963年是幸运的一年,那年我的画上报了,我小学要毕业了,我还收获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桶金。小升初前,学校研究挑选了我们班十几名同学报考西安市第三中学,班主任征求家长们的意见,这天老师来到我家告诉母亲建议我报考三中,老师说:“西安三中是市里重点中学,学校挑选一部分学习好的考,不出意外的话都能考上,也为咱们子校争点光,扬点名。”“那他要是考不上咋办?”母亲担心地问,看来母亲对我很没有信心。“考不上就上民办,不过只要他正常发挥出平时的水平,考上是没问题的”班主任倒是对我信心满满。母亲回头看着我说“你看咋办?”我满不在乎地说“咋办都行!”母亲看我回答的模棱两可,对老师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他爸不在家,等他哥放学回来我和他哥商量商量再说,明天让小勇给你说。”班主任只好说“那好吧!”</p><p class="ql-block"> “小忠,我给你商量个事儿。”大哥一进门母亲就说,“啥事儿”大哥放下书包问道。母亲把老师让我考三中的来龙去脉一口气给他说完。“那当然让小勇考三中啦!”大哥肯定地说。“他万一考不上咋办?就得上民办,还不如让他考你们三十九中”母亲建议道。“上啥三十九中,我从郑州转来就一直想上三中,人家是市重点,严的很进不去,我才上了三十九中,他有这个机会让他考,老师都说他行你怕啥勒?”大哥十分坚定的说,“那就让他考三中?”“就让他报三中!”大哥无可置疑的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考试前几天,大哥让母亲腾出她和父亲住的卧室,监督我在里面复习,监督我在里面好好睡觉,不让任何人打扰我。考试那天我轻松入场,当语文考试完后班主任见我就问,作文题是什么?怎么写的?当我把作文的命题和我写的内容告诉他后,他说“没问题了,你就等通知吧!”看来他对我其它功课不担心,担心我的作文会跑题!老师的话让我一身轻松,转而我要考虑的是整个假期用什么办法,到哪儿弄点经济收入?</p><p class="ql-block"> 好事连连,我们楼下一块儿空地准备盖栋家属楼,就在暑期动工,这栋楼由我们局电建四公司建设。那时楼房地基都是人工挖的,公司优先为局里的家属和子弟着想,让他们挣些钱补贴家用。挖土方以每立方结算,挖的多挣得多,凡是局里和公司的家属与子弟都可报名。机会来了,我、大哥和大妹都报了名。动工那天我们领了镢头和铁掀,按照基建队指定的地方,沿着石灰画出的白线一镢头一镢头地挖下去,一锨锨的黄土堆了起来。一天后公司不让大妹干了,她年龄太小,才十二岁,第三天大哥也不干了,他上高中了,学习紧张要复习功课。我小学毕业,无暑假作业,等待入学通知,就持之以恒继续干。几天后就挖了一人多深了,我挥舞着铁掀把土扬过头顶堆到地面上,抬头看见两人站在土方边说:“老毛家二小子干活踏实的很,早来晚走,你看才几天都挖了这么多了!我看咱们这里缺个普工,让他干算了!”他们商量完后把我叫了上来,我爬到地面上拍了拍身上的土,问他叫我干什么?工长说“你别挖土方了,你当不当小工?”“小工是啥?”我不解地问。“小工就是普工,按月算工费,按照二级工一个月四十二块五,你挖的土方还按计件给你算上。”听完工长的话我兴奋坏了,“四十二块五、四十二块五啊!”我急忙问“那我都干什么活?”“每天把工地坏了的工具,像架子车轮子、断了的镢头和用坏了的铁掀,用架子车拉到灞桥堡子村修理厂修理,把修好的工具再拉回来,一天一趟,没修理工具的时候你就在工地打打杂。”工长说完抽了口烟,我突然觉得工长高大起来!我每天唱着歌,吹着口哨,拉着架子车来往在火电新村到灞桥三十多里地的路上,工作不累,就是费鞋。一个多月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大家排着队领取劳动报酬,我排在后面,装得很镇定,抖动着右腿,小声哼着九九艳阳天的歌曲等着喊我名字。前面人不多,感觉时间很长,领钱的人一个比一个“肉”,拿到钱不赶快走,把吐沫吐在大拇指上,搓着几个钱数来数去数不够!当听到“毛…”字后,名字还没听全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会计面前,拿起笔在工费单子上激动地签上我的大名,会计说“普工一个月四十二块五,土方三块……”后面说的什么我再没听,接过一大把钞票数都没数跑回家,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桶金!母亲奖励了我一块钱,这笔钱给我们兄妹四人交了学费,剩下的去向只有母亲一个人知道。</p><p class="ql-block"> 挣钱的余兴还没结束,又收到了西安第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光着膀子躺在床上小腿压着大腿,晃摇着脚腕,眯缝着眼唱着洪湖赤卫队的插曲“这一仗,打的真漂亮……”突然一只胖乎乎的小肉手拍打着我的肚子“二哥,二哥,你高兴啥呢?”我睁眼一看,小红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我身边,我看着她那可爱的小脸,转过头又看了看墙上贴着我给她画的像,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像她一样金色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天真的少儿时期也一去不回了,那美好的时光只能是儿时的记忆,<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已步入了青少年时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2023年8月5日 宝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 <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