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向无空阔

小桐

今天叫孩子“画”满园春色，要怎么画，才能画出巧妙来？ 小军和小杰立刻就说，不要画满园春色，要画出“一枝红杏出墙来”，说明满园春色“满”到关不住！ 老师表示很欣慰，这几天的课程他们没有白上，他们打破了常规思维。而且老师一说画满园春色，他们立刻就想到叶绍翁的这首《游园不值》，懂得灵活运用它。 然后我又问他们，“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样画有什么巧妙之处，用到什么技巧？ 他们秒答，留白。激发我们的想象力！想象园子是如何的“满春色”！ 后来，给他们看两幅画，一幅满园春色，一画出墙来。 我们师生一起感受这两幅画，第二幅，明显更有意境，更有想象力。 最后我们总结，留白的妙处：一、更有意境美。“无画处皆成妙境”二、更有想象空间。 留白之美，也是我国著名的美学家朱光潜在《无言之美》里说的“拿美术来表现思想和情感，与其尽量流露，不如稍有含蓄；与其吐肚子把一切都说出来，不如留一大部分让欣赏者自己去领会。因为在欣赏者的头脑里所产生的印象和美感，有含蓄比较尽量流露的还要更加深刻。换句话说，说出来的越少，留着不说的越多，所引起的美感就越大越深越真切。” 留白的妙处用英文来说，就是“Less is more”，少就是多！ 留白不空，留白不白，以无胜有，以少胜多。这就是留白的真正意境所在。 昨天问孩子，有一个雕塑正是因成功“留白”而成就它无以伦比的美丽。 小军笑着说，我可能知道是什么雕塑了，是不是断臂的维纳斯？ 是的。后来的雕塑家看到双臂残缺的维纳斯，都觉得甚是遗憾可惜，如此美的维纳斯，怎么可以是残缺的呢？于是纷纷帮维纳斯续上双臂，试图让维纳斯变得完美，但后来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还是原来的维纳斯最“完美”。为什么呢？ 小军小杰说，因为断臂的维纳斯激发人的想象力！ 是的。知道为什么距离会产生美吗？因为距离会让人产生想象。现实再美，都美有极限。但想象中的美，无有极限。断臂的维纳斯，断臂的缺陷空白，反而激起人无尽的想象，如此美丽的女神，她原来拥有怎样一双美丽的手臂呢？所以，她看似没有双臂，却又似乎拥有世界上一双“美到无止境”的手臂！ 这就是“以无胜有”！ “留白”不仅是一种审美，也是一种人生哲理。 人生留白，就像林清玄说的那样：生命若减到极简，一只蝴蝶就能找到无限的花园，一棵树里就有美丽的江山，一朵云就是无垠的天空。 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总是执着于“满”，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走向亏缺；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到地…… 黄渤曾说：“在半山腰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在半山腰的时候，有往下俯视的快感；而往山顶看还有一定距离，依然充满希望。” “留白”，就像是站在半山腰看山中风景，有向上攀爬的力量，也依旧能感受风光无限。 明天，继续用诗词，更深一步，从审美层次到生命层次，引领孩子去领悟古人“留白”的人生智慧…… 徐悲鸿的《马》，无背景，无渲染，但却以“有形的马”，创造了马背后的一个广阔无边的天地背景。 看，画中之马，正腾空而起，昂首奋蹄，鬃毛飞扬，让我们不仅似乎可以“看见”这匹奔马正从远方疾驰而来，还可以“看见”这匹疾驰而来的奔马身处的开阔无边的草原，还可以“听见”呼啸的风… 一个局促的空间，马是难以呈现出这样一种潇洒疾驰，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生命状态的。 林清玄曾说：生命若减到极简，一只蝴蝶就能找到无限的花园，一棵树里就有美丽的江山，一朵云就是无垠的天空。 徐悲鸿笔下的马就是这样，“一匹马里就有广阔的天地”。 关于画画，杜甫有诗云：咫尺应须论万里。 画画讲究，方寸之间呈显天地之宽。以“有限”画出“无限”来，“咫尺”却让人感到有“万里”之开阔！ 徐悲鸿没有画出马奔驰的背景，也是“留白”。“留白”，却不是“空白”，从马飞奔疾驰的姿态，我们分明“看见”了一个辽阔无阻的大天地。 徐悲鸿笔下的“马”，让我想到杜甫写马的《房兵曹胡马诗》：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如果给徐悲鸿这幅马配上诗词，我会配上杜甫诗里的“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 “风入四蹄轻”，就是四蹄生风，腾空奔驰的雄姿。 “轻”，还有一个妙处。臃肿肥胖的马，奔跑起来，是很难给人“轻”之潇洒飒爽的感觉的。所以，“轻”，表现的不是马之体重，而是马之风采神韵。 看，徐悲鸿笔下的马，体格精瘦，马腿直线细劲有力，犹如钢刀，力透纸背，弯刀般的腹部，富有弹性动感的飞扬鬃毛，无一不让人感到马的神清骨峻！ 最妙在“所向无空阔”，它纵横驰骋，所向之地，不存在漫长的里程，再漫长开阔的“万里”，它都“万里可横行”！ 所以“所向无空阔”，不仅表现这匹马纵横驰骋在无穷广阔的天地里，还表现它那种万里都不在话下的“万里可横行”的潇洒且雄健的非凡的精气神！ 大量留白。给人感觉，一个娇艳的生命探出束缚的篱墙伸手触摸天地之浩荡春！ 有没有一“苍茫天地一枝梅”的感觉。 我们师生一起玩给画配诗词的游戏。 弟弟一看到下面这幅画，立刻就说好孤独的感觉，陪伴他的只有水中月亮。 不禁赞叹弟弟感受力真伴！ 我提醒他们，水中月亮能这么清晰地倒映出来，这个江水应该怎样？ 然后小杰小军立刻就想到孟浩然的诗，答案就是脑里浮起的这首诗，但无奈脑里只有一个大概印象，就是不能清晰记起来。两个孩子急得一边抓头挠耳，一边嚷着“就是那句！有江什么的———但就是想不起整句。” 最后还是小杰抓头“抓”出来了，大声道：“江清月近人”。 小杰配诗：野旷天低树。 小杰小军配词：明月别枝惊鹊 下面这幅画，我很喜欢。 整幅画中留白处，让人感到烟波浩渺，满幅皆水…… 山河有留白，天地浩然宽广，不可杖测。 少，也许能有人做到，但是少而不薄，少而不贫，少而不单调，少而有味，少而有趣，透过少而给读者一个无限的想象空间，却难做到。 小军配诗：潮平两岸阔。我配词：苏东坡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李商隐的“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下面这幅画，我配词：行云却在行舟下这是欧阳修的一首词中的一句话。阳修真是会欣赏会享受，他把风景描写得美丽异常，天上浮云的影子都在水中，也自然是在行舟之下，他想得多妙，船在水中的浮云影中走，就跟在天上的白云之间行走一样。 所以，打开审美的眼和心灵，同是去泛舟，你会感受到享受到更美好的东西，会拥有更美妙的生命体验。 我们后半堂课就玩这个游戏，一个方面，从绘画的角度更好地感受和理解诗词中“留白”带来的意境美和想象美。 “意境”这个概念很抽象，但和画画一结合，他们就很容易感受到什么是有意境的诗词！ 同时，也激发他们思考的兴趣，灵活运用旧知识的乐趣，还有自我创造的成就感。 苏东坡评论王维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给画配上诗词，就是一个创造过程。 孩子在给画配诗的过程中，玩得刺激，又不亦乐乎，同时觉得会背的诗还太少，于是我趁机提出，以后每天下课前十分钟，我一起陪着他们，每天背一首唐诗，比赛谁背得又快又准。 老师陪着他们一起养成积累诗词的习惯。 今天小杰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背出了杜牧的非常著名的《登乐游原》——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为了让他们立刻运用起这首诗，明天又给一些图画叫他们配！ 激发孩子将知识活用起来，孩子可能才会知道，原来我背的东西是有用的。 下面这幅摄影，就是“长空澹澹孤鸟没”。 大量的留白，是天空的无边无际，就是“澹澹”之意。所以反过来说，“澹澹”之词，用“留白”的技巧，最能表达其意。长空广阔无边，鸟才更“孤”……最后消失于天空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