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遇见十三岁的我

高比仔

60岁生日，人生已越过山丘步入花甲之年，总想做点什么给大寿的自己庆生。 趁着好天气，不如就拿起相机，回到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重走少年路，触景生情，温故知新。虽然一直生活在广州，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童年时期生活过的那片区域了。 13岁以前，我一直漂游在广州市越秀区珠江北岸长堤大马路/人民南路、东起海珠广场、西至沙面岛、面积不过1平方公里的街区。 人民南路与西濠二马路交界处的新亚大酒店，始建于1920年代民国初年。50~70年代是广州为数不多的涉外宾馆之一，我童年时期的家就在紧挨它后面的那条“宝顺大街”里。 宝顺大街，南北走向，长不过200多米，宽约5米。清乾隆时期因英资宝顺洋行在此街而得名，距今已近二百年历史。 街面原是由5条凹凸不平的天然黄麻石并列铺就（知识点：5条麻石为街，3条麻石是巷），铮亮光洁。现在却改造为人造芝麻石，虽然比以前平整了，但时间一长又黑又脏。社会在进步，而我们的地方父母官审美能力却在退化。 宝顺大街36号，我就出生在这里，原貌大门本应是西关大屋标准的趟栊门，现在进化成了广州城中村那令人生厌的模样了。 四楼顶层临街两扇窗户后的这个房间就是我的故居，1房1阳台，总面积不足18平方米，我爸把阳台改造成了厨房。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有一天我自己做早餐，事后把未燃烬未完全浇灭的木柴仍到炭盆里，吃完早餐就上学去了。结果炭盆起火，把阳台厨房烧没了，幸亏楼下邻居发现得早，及时上楼破门救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事后免不了被老爸一顿棍棒按摩。 这是我们家房子后面的模样，外墙批荡装饰已经全部脱落，红砖和钢筋混凝土框架完全裸露在外，历尽沧桑仍屹立不倒。宝顺大街连同旁边的普安街、怡和街，这一片的民宅都是清乾隆年间兴建，多为十三行商人居所，至今已近二百年历史。后来战乱不断这些商人就大多移民去了港澳台或国外定居，解放后这一片的房子就成了侨房。 为了学习骑自行车，我在这条横街窄巷里摔断过一次手臂和一次小腿。 右边这个楼梯下去是新亚大酒店的地下室职工饭堂，因为父亲是服务局干部的身份，童年的我上学时每天都可以在这里打饭搭食。 宝顺大街北端仁济西路街口，记得当年左侧这个档口是卖蔬菜的，而右侧这个档口原来是一个发动机气缸石棉垫加工作坊。 记得当年的仁济西路连同的它北侧的棚户区就是一个超大的农贸市场，那时虽然还没有改革开放，但国营的菜市场和从四乡过来的各式小贩也已经混在一起大声吆喝竞卖。现如今这个区域改造成了越秀区儿童公园。 而宝顺大街南端出口所在的西濠二马路，当年尽管物质匮乏，可也算得是声色繁华。短短的百来米路段，竟然就有“广州”和“西濠”两家电影院，还有一家非常出名的餐馆——人人菜馆——内地第一家中外合作餐饮企业，它是广州餐饮服务标准的先行者。还有其它许多大大小小各式美食店铺，当年这里每天都是人潮涌动，其盛景有如今天的北京路商区。 一德路上的真光学校小学部，创办于1872年清朝同治年间，我在这里读了六年的小学，而我上学时这所学校名称是：一德西路小学，现如今校园操场中央的那株大榕树依然茂密繁盛。 印象中我读书一直都没什么压力，就连广州同学普遍都很头疼的汉语拼音我也是轻松过关。大学以前，“不及格”评语就没出现过在我身上。但那时班主任仍不时要来家访，就因为我上课小动作多，喜欢撩拨其它小同学。 长堤大马路上的真光学校中学部，我在这里只读了初中二年级，那时学校的名称是广州市第九中学。在九中期间，校内的事情记忆不多，但在校外我亲眼目睹了此生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一桩公共灾难事件。 现如今长堤大马路上的这栋“华厦商业中心”高楼，原址民国时期是先施百货公司，是一幢五层楼高的钢筋水泥柱子+钢梁+砖木结构楼房，建国后成为国营广州百货公司的仓库所在。1976年6月12日周六下午4点左右，正好放学就听到消防车警笛声大作，跑出校门一看，原来是校门以东不足80米的百货公司仓库着火了。只见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一直烧了6个多小时，整幢大楼完全烧塌，最终死了24人，重伤28人。之后才在原址修建起了现在这幢大楼。 离真光小学不远，就是广州著名的地标建筑——石室圣心大教堂。当然，我童年时期这里是关闭严禁进入的。 石室圣心大教堂所在地原址是清末两广总督府行署。1857年12月第二次鸦片战争第2次广州城战役，英法联军攻陷广州，两广总督府被炮火夷为平地，广东巡抚/两广总督叶名琛被俘虏。1860年清政府战败，与英法签订《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后全面开放教禁，允许外国人在中国购地兴建教堂。1861年法国传教士明稽章以50万法郎购得此地，1863年奠基兴建大教堂，1888年石室大教堂竣工落成。 石室圣心大教堂是国内仅有，全球四座全石结构哥特式教堂建筑之一，另外三座是大名鼎鼎的法国巴黎圣母院、英国威斯敏斯特教堂和德国科隆大教堂。圣心大教堂由于其全部墙壁和柱子都是用花岗岩石砌造，所以我们本地人又称之为“石室”或“石室天主教堂”。 相较三座同类教堂，石室圣心大教堂的建筑外立面少了圣经人物雕像，更加简洁明快。 但融入了某些中国元素，比如狮子造型的排水口，以及岭南本地独有的方块地砖。 主祭台，正中是耶稣圣心像和圣体柜以及读经台，右侧石柱上有耶稣十字苦像。 高挑向上的全石尖穹结构 巨大的玫瑰花窗和圣画花窗，一共有60幅圣经故事画作，美轮美奂值得细细欣赏。现在的花窗玻璃是2006年大修才从菲律宾订制新装上去的，之前的花窗早在1960/70年代就被破坏殆尽了。还记得少年时我也曾对着石室的花窗扔过石子，年小无知，现如今唯有诚心忏悔祈求主的宽恕。 圣水池和洗礼设施 从圣心大教堂出来，不远处就是钟南山院士所在的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我母亲早年也在这家医院上班工作，这也是我少年儿童时期的定点诊疗医院，不过那个时候名叫：工人医院或第四人民医院。 之所以叫工人医院，是因为医院马路对面就是广东省总工会大楼，门前广场有一个手握大锤的工人雕塑。那时工人雕塑前是一整片草坪，每天放学后时常和小同学们在这里玩耍踢球，这里是我的足球启蒙圣地。 真光中学马路对面，就是造型独特的爱群大厦，1937年落成，一直到1968年海珠广场的广州宾馆建成之前三十年间，它都是广州第一高楼。 爱群大厦往西到了仁济路口，这里就是中山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也叫孙逸仙医院，原为博济医院，创建于1835年清道光年间，是中国第一家西医医院，1886年清光绪年间，时年20岁的孙中山在此就读学医。 孙逸仙医院往西100米就是南方大厦，1922年落成启用，时名“大新公司”，12层高，是当时中国第一高楼。1980年代以前，这里一直都是广州最大的百货公司。 南方大厦对开江边的“西堤码头”，当年是广州最大的内河客运码头，我儿时与父亲往返南海老家就是在这个码头坐船。现如今西堤码头只剩观光旅游功能了。 南方大厦西侧是邮政博览馆，始建于1897年清光绪年间。我童年时期，这里是广州最大的邮局。 邮政博物馆再往西就是粤海关大楼，巴洛克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我们广州本地人昵称大钟楼，1916年竣工落成。 参观粤海关博物馆，才惊奇的发现1945年以前粤海关的历任关长竟然一直都是由英美法德意荷等豪强列国派员担任，且都是国家条约协定所致。国家贫弱如是，终于体会到何为丧权辱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大钟楼对开的江边广场上，孤零零的有一幢广州历史最悠久的抗拆“钉子户”——塔影楼。建于1919年，业主陈少白，是孙中山的好友和得力助手，1922年孙中山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对抗北京北洋政府期间曾入住此楼。 再往西就是沙面岛，面积仅为0.3平方公里，原为清廷驻军炮台，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沦为英法租界，原来聚居在十三行的外国商人逐步迁居沙面岛。 根据租借条约，沙面岛西区80%的面积是英租界，建筑多为英伦风。 而岛内东区20%的面积为法租界，基本上都是法式建筑。 岛内有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 跟这两个孩子一样，童年的我经常在这尊大炮上玩耍，在这里，我抽吸了人生第一根香烟，还是外国进口香烟，阿尔巴尼亚出产，9分钱一包。 南方大厦北侧是文化公园，原址是清代中国唯一通商口岸时期的十三行所在地。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廷被迫增开上海、宁波、福州、厦门为通商口岸，十三行盛景不再开始衰落。到1856年12月第二次鸦片战争第1次广州城战役，这里被广州反抗民众烧为白地，解放后改造为文化公园。 小时候晚上常常到这里玩耍，那时候中心台没有棚顶，几乎每天都有中国象棋比赛，巨大的棋盘就挂在舞台背墙上。时常观摩，我很小就学会了下棋，可惜悟性不高，棋艺不精。 文化公园内新增了一个十三行历史博物馆，陈列展示了十三行的历史变迁。 沙盘亮灯的区域就是十三行，左侧那个小岛就是沙面岛。 广州长堤大马路/人民南路商圈，建筑风格、政治和经济地位堪比上海外滩，历史却比上海外滩更为悠久（上海外滩是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成为通商口岸后才开始建设的），从18世纪清康乾以来一直到1970年代这里都是广州最繁华的区域。 现在的人民路，民国以前是广州古城西城墙所在，1918年广州政府拆除古城墙后修建为马路，取名太平路，在马路东西两侧规划修建了广州最高大尚的仿欧骑楼建筑群，1920-1949年，太平南路全都是银行和高档酒店，妥妥的广州华尔街。倘徉此间，忽觉自惭形愧，生长在广州华尔街的我，为何不曾有商人的灵魂，身上也没有些许铜腥味？ 到了1987年，广州市政府在人民路上修建了中国第一条城市高架快速路，从珠江边可以快速直达广州火车站。高架路遮天蔽日、噪声喧嚣、乌烟瘴气，这片商区从此繁华盛景不再，百业凋零。而我早在1976年13岁时就搬离了这片街区。 城市如是，人亦如此，有起就有落。年至花甲，亦渐体弱色衰，有如黄昏日落高光不再，又如越过山丘，此后一路向下。从此珍惜当下，善待身边的人和事，努力过好每一天。 “越过山丘，遇见六十岁的我拄着一根白手杖，在听鸟儿歌唱 我问他幸福与否，他笑着摆了摆手 在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当年流放归来的朋友<div> 他说你不必挽留，爱是一个人的等候 等到房顶开出了花，这里就是天下 总有人幸福白头，总有人哭着分手 无论相遇还是不相遇都是献给岁月的序曲</div><div> 就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 去到六十岁停下的渡口，等着被一条小船接走 就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开满鲜花的山丘挥挥衣袖” 越过山丘，遇见十三岁的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