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知从哪年开始,他流入了这座小城,在大街的树荫下、墙角边挂起了“祖传秘方,专治胃病”的招牌,被公安和医管部门驱赶过多次后,从公开转为了地下。</p><p class="ql-block"> 再见他时,是在十年后,我搬了新居。一次,在楼梯口与他不期而遇,凭着职业的特性和天生超强的记忆力,我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胡子拉渣、穿着过时的人。经过短暂寒喧后,他指着前面一栋破旧的平房,说这是他的狗窝。</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栋与旁边的高档住宅小区极不相衬的房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寒舍而说狗窝,也许是过怕了漂泊的生活,才知道安居的可贵,外面的金窝银窝不如屋里的狗窝。并说跟我做了邻居很荣幸,又极力地拉我到他家里去坐。</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家房子外墙上的电话号码,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大街小巷的墙壁上、电杆树上的那些“牛皮癣”小广告,有很多是他的功劳。</p><p class="ql-block"> 他屋内家什很陈旧。衣服、袜子丢得到处都是,还有一股刺鼻的霉味。我摸了一下椅子,有灰。一会儿,一个病蔫蔫的女人端来了一杯茶,茶杯上结着很厚的黄色茶垢,一种焦糊的茶叶味扑鼻而来,我礼貌地接过后放在地上,直到离开也没让我“高贵”的嘴唇碰到茶杯。 </p><p class="ql-block"> 石灰粉过的墙上挂了几面锦旗,几只蜘蛛旁若无人地上着网。锦旗上有“华佗再世”、“妙手回春”的字样。</p><p class="ql-block"> 他见我盯着墙面,满是胡子茬的黑脸上泛了点红,说:</p><p class="ql-block"> “一些有严重胃病的人,在大城市的大医院花了很多钱都没治好,吃了我的药后便神奇地好了,所以送了这些旗子。”</p><p class="ql-block"> 并贴在我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p><p class="ql-block"> “县里的张书记、周县长的胃病都是我治好的,大领导就是大领导,和蔼可亲,出手也很大方,也没说我没行医资格不能行医。”</p><p class="ql-block"> 说这话时,好像是告诉我,我们当年赶他走赶错了,又好像是告诉我,他现在已经攀上大领导了。我却在想,他墙上的锦旗莫不是花钱请人写了挂上去的吧!</p> <p class="ql-block"> 因为成了邻居,平日里碰面后也免不了打声招呼,没事了也到他家门口站一站,他也领导长领导短的给我端茶递烟。 </p><p class="ql-block"> 他家每天都有一、两桌牌,男女老少都有,麻将、扑克都打,他是少不了的好角。邻居们都说他们夫妻俩随和,好相处,也有人说,他近几年赚了不少钱,而我却担心他靠什么过日子,每天打牌,老婆没工作还有病。</p><p class="ql-block"> 前年下半年一段时间,我肚子痛得要命,老婆说可能是胃痛,我也怀疑是酒把我的胃烧坏了。</p><p class="ql-block"> 在如今这个尚商的年代,酒文化却得到了极大的弘扬。梁山好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成了血性男儿的标志;感情深一口闷,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为喝酒找到了推托不脱的借口;杯酒担粮,喝下去伤肝伤肺伤胃,不喝因浪费伤心还伤了朋友感情。特别是“年轻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官场潜规则,更是让人欲罢不能。</p><p class="ql-block"> 如果桌上有几位异性朋友,再加上几个荤段子那场面更是带劲的很、疯狂的很。</p><p class="ql-block"> 尽管知道“酒似穿肠毒药,色如割肉钢刀。”但芸芸众生,又有几人不喜欢酒色?</p><p class="ql-block"> 郎中治胃病是中药泡酒,既可免除我打针吃药的苦,又可解决我对酒的思恋,就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他家。</p><p class="ql-block"> 他给我号了脉,又在我的肚子上按了按,说:</p><p class="ql-block"> “你的胃是寒胃,有蛮严重了,得赶紧治疗,不然……”</p><p class="ql-block"> 他摇了摇头,又摸了摸我的脉,好像要进一步把准病情,一幅替病人负责的姿态。</p><p class="ql-block">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p><p class="ql-block"> “不过,没问题,我给你开几付中药泡酒,连续吃个把月就会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说:</p><p class="ql-block"> “好啊!多少钱呀?”</p><p class="ql-block"> 他要跟我急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哎呀!你看你,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又不是别人,生得亲不如住得近,再说,我一个外省人,还要靠你们这些当地的领导多照顾。”</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喜,不好意思地说:</p><p class="ql-block"> “钱还是要给的。”</p><p class="ql-block"> “唉!我嘛,又不是专门靠它营生,也就是做做好事,这样吧!别人呢,一般是两千,你就打个七折,一千四吧?”</p><p class="ql-block"> “多少?”</p><p class="ql-block"> 我张大的嘴好久没合上,以为听错了。</p><p class="ql-block"> “一千四,好说嘛!没钱就挂一下帐嘛!”</p><p class="ql-block"> 然后扳着指头给我算,哪个领导给了三千,哪个老总给了四千,接着又说,这种病到大医院去治,可能要花七、八千,而且不见得能治好。</p><p class="ql-block"> “哦!是吧!”</p><p class="ql-block"> 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p><p class="ql-block"> “要不,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商量?”</p><p class="ql-block">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答复。他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从那深陷的眼眶里射了一点光出来,露出平常少有的表情,象是蔑视,又象是嘲笑地说:</p><p class="ql-block">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我赶紧起身,做贼一样溜出了他的房间,如有芒刺在身。</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在人民医院做了一个检查,结论是“肠炎”,吃了不到40元钱的药就好了。而我仁慈得不敢告诉他这个事实,怕告诉他后,我自己比他更尴尬。</p><p class="ql-block"> 但我更加怀疑他墙上的锦旗是自己花钱做的。</p><p class="ql-block"> 其实,也不稀奇,现在的广告充斥着电视、广播,街道上花花绿绿的、充满挑逗诱惑的,不都是在夸自己产品,夸自己的公司,夸自己的成就和贡献吗?</p><p class="ql-block"> 不论你爱看不爱看,受得了受不了,电视里突然画面一闪,性病、癌症,霉烂的、水肿的,包你药到病除。靓女们扭动着水蛇腰,打着卫生巾广告,一块块的卫生巾由小到大,仿佛要塞进人的眼睛里,塞进人的嘴里一样。</p><p class="ql-block"> 郎中做几面锦旗标榜一下自己也就不足为怪了,新的观念要替代陈腐的文化,“老鼠爬秤勾——自称自”这才是常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才是合格的推销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落后、太反动了。</p> <p class="ql-block"> 我出了趟差回来,见郎中的门上贴了副白纸对联,我知道肯定是他那有病的老婆自私地到西天享福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人世间受煎熬。便到他家里安慰他几句,也跟着说起他老婆的好来,陪着他好一阵难过 ,我也分明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和在眼眶里打转而终没有流出来的泪水。这样的氛围下是不能久留的,说了句“节哀”,我赶紧走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他回了趟云南的老家,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很时髦的女人,姓马,三十多岁,约摸比他小了十几岁,模样也长得俊,胸前一对大奶子鼓隆隆的,走起路来,还一上一下的跳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能勾了你的魂,站在她跟前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有邪念的人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脸上发烧,好像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但男人天生眼贱,男人的眼睛是永远看不饱的,男人的眼球永远为漂亮、性感的女人而转动,男人认为:看一眼就想上的女人就是性感的女人。而郎中的婆娘就是那种处处散发着性感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看到郎中带回来的女人,有人叹息,有人羡慕,有人妒忌。自从这个婆娘进了郎中的家门,他家里变得干净整洁了,郎中也知道注意形象了,脸上常刮得溜光溜光,到他家里打牌的人也越来越多,来的大多是三十老几、四十来岁的男子汉。眼珠子都骨碌碌地围着郎中的婆娘转,特别是看到她胸前恰到好处不深不浅的沟沟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恨不得那一对珠子沿着那条沟一直滚下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郎中和他的婆娘干脆在家里开了个麻将馆,每人收十元钱的台费,家里备些水果、点心和茶水,一天可以赚一二百元的纯利,郎中乐开了花,一脸的福禄寿。</p><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静时,郎中就把自己快乐的情绪渲泄给马婆娘,人们隐隐听到郎中屋里有阵阵叫声,象喘不气来似的,叫得又久又长,象鸡毛在男人身上撩着,撩拔得单身男人睡不了觉,撩拔得年轻妻子遭了殃。</p><p class="ql-block"> 人们都说郎中身体好,郎中告诉了大伙一个秘密,街口药品超市的王堂客笑得合不拢嘴,说近段时间,她店里的淫羊霍、苟杞、人参总是供不应求,后来她才清楚是郎中帮了她的忙,郎中的秘方是这三味中药和着蜂蜜泡酒喝。</p><p class="ql-block"> 郎中有了马婆娘,象是捡了宝,脸上的笑是多了,但气色远不如从前,人也瘦了一圈,以前郎中是黑里透点红,现在是黑里有了土色。</p> <p class="ql-block"> 郎中住的这个小城,没有什么工业企业,剩余劳力大多在外打工。有人在工厂老老实实上着班,有人在娱乐、休闲场所正正规规服着务,有人打一枪换一炮地搞着建筑、装修,有人却在外面干着一些不正当、不光彩的勾当。家里那口子可不管钱的来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从外面汇来的钞票,在外混了个人模狗样的成了家人炫耀的本钱,外面的奇闻迭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p><p class="ql-block"> 出去打工的多了,小城便有了时下流行的什么“单身留守”,留下的男女,便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父老母。</p><p class="ql-block"> 闷骚的男人们看到了马婆娘这个天生尤物,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来了。弄得男人们的相好和妻子,看马婆娘的眼神都是绿的,站在男人身边还偷偷的用力掐着男人,男人们尽管痛得咬着牙,却不好意思出声。</p><p class="ql-block"> 他们总是用一些荤段子来满足自己,来渲泄埋藏在心底的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跟马婆娘开一句玩笑,说一句话,就象上了她一样舒畅,不跟她说上一、二句,回家就睡不了觉。</p><p class="ql-block"> 郎中不是当宰相的料,肚子里自然撑不了船。听到男人们开的那些玩笑,酸酸的,心里却在怪着自己的老婆太风骚了。</p><p class="ql-block"> 打牌的人走后,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着马婆娘,马婆娘则妖妖地坐到郎中的大腿上开导起郎中来,老公啊!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人家开个玩笑算什么,我这样也是为了招揽生意嘛嘛。</p><p class="ql-block"> 之前我们在微信和陌陌上聊得可开心了,你的海誓山盟到哪里去了?当我在云南碰上你,辞掉工作,抛夫弃子跟你来到这里,我就铁了心跟你了,我把全部的心血和爱都给了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p><p class="ql-block"> 来,亲亲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弄得郎中心里痒痒的,生不了气。</p> <p class="ql-block"> 没事的时候,马婆娘和隔壁的朱阿婆找到了共同语言,倒着一肚子的苦水。</p><p class="ql-block"> 她是听信了郎中的甜言蜜语才和他私奔的。可她发现郎中并不在乎她,从没把她真正放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从进郎中的家门,他从没有给她买过一件象样的衣服,病了从没带她去过医院。他要的只是她的身体,看中的只是她的姿色。</p><p class="ql-block"> 就在去年她回家的两个星期,他们的床上有了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马婆娘说的女人,朱阿婆其实知道是张三的堂客。</p><p class="ql-block"> 朱阿婆开个小店,每天在她店里坐的人很多,她这里是情报信息处,又是新闻发布中心,她不仅知道张三的堂客与郎中的事,还知道很多很多的“单身留守”们在这方面的事。</p><p class="ql-block"> 张三长年在外打工,她堂客一个人在家,年纪轻轻的哪受得了那长年寂寞的苦。郎中前妻还未死时,他们就已好上了,在他妻子死前三个多月,郎中都没碰过他妻子,不是不想碰而是碰不得,郎中要补锅,张三的堂客锅要补,郎中刚好找了个出气的眼。</p><p class="ql-block"> 张三堂客脚上的带勾的运动鞋和耳朵上不知是铂金还是纯银的耳环,就是郎中给买的。张三中途回家时,也曾听到过传言,打了他妻子,并警告她妻子说,如果今后再让他听到这样的丑事,一定做了他们两个。</p> <p class="ql-block"> 小城有了一个疯狂的夜晚,疯狂的夜里有疯狂的人,疯狂的举动。一个地方电视台的选秀节目在这个小城举行,广告打得铺天盖地,一个星期前那些翘臀露乳的宣传画就贴满了大街小巷充值着整个媒体。</p><p class="ql-block"> 那天小城万人空巷,歌迷、影迷、这迷、那迷都一睹了自己偶像的尊容,有的感动得哭了,有的疯着、蹦着、跳着,一些没有偶像崇拜的男人,只全神贯注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闪烁的霓虹灯下,那些穿着三点式的白嫩嫩的、水灵灵的女孩们,那些穿得珠光宝气性感十足的女星们的表演,象挑动了某根神经,对台上的女色意淫不止,喉结一上一下的移动,口水囫囵囵的吞了又吞,身体的某个部位也火辣辣地烧着,回到家里,一面抱着老婆,一面想着身下是某位女星出位的表演。</p><p class="ql-block"> 郎中屋里的叫声那夜也变成了哭声。马婆娘来了例假,郎中欲火中烧,马婆娘自是不肯,郎中认为马婆娘泼了他的意,愤怒地打了马婆娘,骂她野了心,骂她骚了野男人。</p><p class="ql-block"> 马婆娘被打哭了、骂哭了,如杜鹃啼血,哭得很凄惨,那哭声,仿如暗夜里飘荡的幽灵,让男人们神魂颠倒,也揪扯着男人们的心尖,让好多男人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心下想着那桃花带雨的马婆娘,哭起来该是如何的楚楚动人,又该是如何的让人心生怜爱。</p><p class="ql-block"> 有的就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了裤裆里,有的干脆起了床躲在窗户边侧耳听动静,有的握着拳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好像郎中打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在锥着男人们的心。马婆娘呢,第二天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待人接物,傍晚时分还搬出录音机,带领一大帮女人在屋前跳起了健身舞。虽然吵得人心烦,但人们还是乐意看马婆娘跳舞。天长日久,人们也习惯了这种吵闹的生活。男人们一天不看到马婆娘,心里就空落落的,回家准会冲着老婆孩子发无名的火。</p><p class="ql-block"> 一天深夜,街上的路灯熄了,一切都沉沉地睡去了,除了偶尔的几声汽笛的鸣叫,就是男人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孩子喃喃的呓语,惊觉的人们听到了马婆娘悲怆的哭声,以为又是郎中打了她,但随之而来的是她凄惨的救命声,撕心裂肺,待人们赶到她家时,一切让人惊呆了,马婆娘坐在床上,已哭得不省人事,怀里抱着郎中,白色的睡衣已被鲜血染得通红通红,郎中的胸口有几个很深的口子,他嘴巴张开,眼睛瞪得好大好大……</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那晚张三回来过……</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