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不是小人

禾子

渔人是小人，但我们拿他真没办法徐杰《桃花源记》可以当讽刺小说来读。这个小说的主人公是“渔人”。渔人的运气不错，误打误撞，就进了世外桃源；他幸亏不是误入了非洲的食人部落，桃花源里面的人都很和善，对这个“外人”很热情，当自己二大爷上门，设酒杀鸡作食。那里面的民风是真的好，渔人吃完一家，再吃下一家，在里面住了很多日。我就想，既然“外面”战乱频仍，民不聊生，这渔人干脆留下来好了，干么非要“辞去”呢？留下来过男耕女织的太平日子不好么？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坚持要离开，不晓得这脑子是怎么想的。好吧，要走不留，“里面”的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外面”的人，所以特别关照渔人“不足与外人道”，由此可见，“里面”的人虽然心存警惕，但对渔人还是给予了信任，并没有扣留或灭口——如果他们预先知道这渔人“处处志之”的险恶用心，绝不会放他出来。我做学生时，读到“处处志之”，心想，这渔人怕不是要回去接了妻儿老小，再入桃花源享清福吧？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这渔人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诣太守，说如此”，这狗东西跑了告密去了！告密有啥好处呢？陶渊明没说，估计最多不过碎银几两吧？可是这告密的后果，那是相当严重的：那会毁了别人的家园，毁了一村人的生活。那些人，可都是些淳朴善良待他如上宾的村人啊。我一直在想，渔人告密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仅仅是太守的打赏么？是，又好像不是。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渔人告密的动机，不是为了领赏，就是为了毁掉别人的家园。我打渔为业，吃不饱穿不暖，你们凭什么安居乐业？你们过得比我好，我就毁掉你们，让你们跟我过一样的穷日子！有什么比攀比和嫉妒之心的膨胀，更让人利令智昏呢？更让人卑鄙下作呢？所幸，天理昭昭，不佑小人。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后人对此的解释是“所谓的桃花源，本来就是不存在”，这个解释没毛病。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是村人洞察到渔人的人性之恶，所以尾随之，将其所做记号全部清除干净，对着渔人的背影，冷笑几声，唾之而去。好痛快。只是，在我们生活中，像渔人这样的小人，我们没看到他遭报应。很多时候，小人都活得好好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它就是不报，你奈他何？陶渊明是善良的，他就那样饶过了渔人。不然，还能怎样呢？ 桃花源诗陶渊明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徐杰老师的文章引发我对《桃花源记》中渔人的思考。陶渊明塑造这个人物究竟有何用意？当然不仅仅是起到发现进入再寻桃花源的线索作用。从渔人进入桃花源中至离开桃花源后，渔人虽然亲历其中好吃好喝好招待生活了几天，但他好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宝地”似的。这种“不相信”当然根本是“外面”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客观现实的原因所导致。但细品序文其他情节及序文后的桃花源诗，作者好像对这种“不相信”有更深刻的表达。如徐杰老师所说，渔人的告密及官府遣人再寻桃花源的动机是理解这个人物的关键。虽是“戏说性”的“个性化”解读，我也不认同徐杰老师的渔人是“小人”之说。往自私点想，渔人为啥不把家人接到桃花源中一起过和平安稳的日子？即便告官，也得先回家商量商量，权衡一下利弊吧，为啥要直接告官府呢？难道他急成那样真是“领赏”或“见不得别人比我好”？我想，陶渊明或许想通过这个情节来隐喻或表达更深刻的想法。正如序文和桃花源诗中描述的，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根本不需要统治者动用多少治国智慧，只要统治者做到不欺负老百姓，不贪婪好战，“不扰民”“顺应自然”，就能安居乐业国泰民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但是欲壑难填、腐朽黑暗的封建统治者为了追求自己的私利，不择手段争权夺利，不顾老百姓死活，哪会“相信”也不愿看到桃花源式的社会状况！单纯的渔人桃源归来后忙不迭地“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他怎么说的，文章留白了，或许只是想向郡守证明，如果官府不欺负不搅扰老百姓，顺应自然，老百姓真的就能过上好日子！但是心中不装人民的统治者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更不可能找到这样的道路！即便亲眼看到也不会相信，所以他们始终无法找到治民之道（不复得路）。那么，高尚士南阳刘子骥不也没找到吗？因为高尚士刘子骥也“不信”啊，在此隐喻“不信”的人永远不会发现桃花源，这也是“人类根本的问题”。可能我们所谓的陶渊明“消极避世”的“隐居生活”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可能以这种方式想要表达一种要“相信”“复得返自然”的治世理想和方法。如此说来，陶先生的隐居行为也不完全是“避世”而“躺平”，他不喜欢扰民的官场，不愿做扰民的官员！在当时，只能以牺牲个人安逸生活的实际行动来让统治者们相信一个事实：只要你们不欺负老百姓，“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打开“樊笼”让他们“复得返自然”，他们虽然“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工作很辛苦，“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生活很艰苦，但他们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终能实现“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幸福，享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乐趣。当时的五柳先生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呢？“治大国如烹小鲜。”“明主之治天下也，静其民而不扰，佚其民而不劳。不扰则民自循；不劳则民自试。故曰：‘上无事而民自试’。”“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古代许多圣贤劝导统治者要相信并施行王道，但“相信”的前提是统治阶级要有智慧，有情怀，有担当，有理论，有道路，有文化，有制度，更要“心中有国家和人民”！“不要怕，只要信！”“相信人民，依靠人民，为了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共产党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为的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历史和现实证明，只有这样的领导阶级，才会相信并能开创属于人民的桃花源！渔人，你不是小人！辛苦了！你还得负责给五柳先生找他的知音呢——高举寻吾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