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饼

汪庆生

———怀念老同学朱银生                   作者：潘小琴  五月的江南，带着花香，带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晚霞中，橘红色的太阳照在绿树上，显得更加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朱银生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便准时来到兰园锻炼，这里不但离家近，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有一群亲如手足的朋友。他们一起锻炼、一起谈心、一起旅游。和朋友们在一起，朱银生感到生活得有滋有味、快乐无比。     回想2014年，他被常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确诊为胃癌，动了大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原来魁梧强壮的身体，突然被病痛折磨得气若游丝、心力憔悴。那时候，他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他痛苦过、迷茫过。        自从到了兰园，结识了这么多朋友，他收获了快乐，身体也越来越好……他正在沉思中，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朱银生：我带了一本书给你。”朋友樊女士一边从包里拿出书来，一边说道。        “哦，谢谢你呀，是什么书呀？”朱银生一边向樊女士走去，一边问道。“《石缝中的小草》，”“这本书的作者，和你要找的人名字一样，你看一下，是否就是你找了几十年的人呀。”        “真的呀，这么巧？快给我看看。”        朱银生马上拿过书，自语道：“作者：潘小琴，真的，名字一模一样，是她！”他激动地大声喊着。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万一同名同姓呢？你再看一下书里面的内容。”樊女士笑着提醒他。        朱银生急忙把书打开，翻阅了书中有关章节，口中念道：1962年，局前街小学，班主任：戚介成……        “是的是的，就是她！就是她！我找她找了几十年了，终于找到她了。”朱银生顿时欣喜若狂，他象小孩子一样他把书举过头顶，激动地笑着、跳着。舞友们一下子围了过来，都为他高兴。        “可惜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不能和她联系呀！”朱银生遗憾地说。        “别着急，明天我去帮你打听。”樊女士不但长得漂亮，且真诚善良，为人仗义。在她心里，朱银生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有了很深的友谊。        “谢谢你！”朱银生感激地对樊女士说。   （二）       小区里，绿化工人正操持着剪草机，隆隆的声音中，隐约听到手机铃声在不停地响着。我拿起手机，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自从《石缝中的小草》出版发行后，经常会有陌生的电话打来，我不敢怠慢。        “你好！请问你是谁？”我客气地问道。        “喂！你是潘小琴吗?”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士的声音。        “我是，请问你是谁?”我轻声问道。        “我是你的老同学呀。”老同学？我一下子楞住了，心想：我是女子中学毕业的，都是女生，哪来的男同学呀。        “你是……”到底是谁呢？我迟疑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我是朱银生呀，是你小学的同学，局前街小学，五（3）班，你记得吗?”电话里传来兴奋的声音。哦，是局前街小学的同学。我高兴地说：“是的，我是局前街小学，咱们是五（3）班………”        “你那里还有《石缝中的小草》的书吗？如果有，给我10本。”        我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们在电话中约定，第二天下午两点，在马公桥下的丽丰苑公交车站见面。        而我纠结的是，我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小学同学的模样，五十五年不见了，小学同学的模样已完全忘记了。        第二天，我乘了25路公交车，在车上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竟然忘了在丽丰苑下车，公交车开到清潭六村才恍然大悟，我匆忙下车,再乘车返回丽丰苑。时间已过了半小时，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四下张望。        突然，我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喊我，抬头一看，一位男子骑着一辆黑色的电动车，一边兴奋地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快速地穿过马路急驶而来，路上的行人都盯着他看。正是马公桥下坡处，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只听到“吱吱！”一声，电动车便停在我的脚旁，他一下子站在我的面前。不知是惊吓还是难为情，我只觉得脸一下子发烫，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在马路对面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笑呵呵地说。        “你这么急干嘛，刚才过马路好险呀，我都被你吓出一身冷汗了。”我责怪他说。他看着我，咧着嘴憨厚地笑着。        我们对视着，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我们都沉默了……片刻后，我悄悄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位小学同学，努力寻找着儿时的记忆。他稍黑的脸上带着一抹俊俏，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翘起，帅气中带着一抹温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模糊的记忆中，依稀觉得和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看着我笑着说。       “ 小学的同学你都记得吗？你和他们有来往吗?”        “哦，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和他们来往。”他摇了摇头，我感到很失望。        “潘小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几十年了。”朱银生的话语中透着真诚。我非常感动，心里有些纳闷，便问他：“为什么一直找我呀！毕业后我们家就搬走了。”        “因为----因为半块饼。”他迟疑了一下，轻声说。        “半块饼？”我一下子被他说懵了。        “你家以前住在局前街嘉乐弄7号，是吧！”他问道，我点了点头。        “我家就住在高墩墩上。”他镇定地说。        “啊！你家就住在高墩墩上？”我惊讶地问。        “是的，高墩墩上还住着三个女生.都是我们一个班的。”朱银生怕我不相信，详细描述着。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家住在小河沿菜场旁边一个弄的院子里，院子的小门对着高墩墩，要走出院子，必须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走，因为高高的土墩墩结结实实地拦着院子的门。        “记得有一天早上，你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块饼正想吃，看到我站在高墩墩上，你立即走出院门，爬到高墩墩上，把手里的饼硬是分了半块给我，你还记得吗？”我听了摇了摇头。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记住你，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你。”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话，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五十五年前的老同学，我激动得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双手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车站上，等候公交车的人也在偷偷地听着，轻声议论着、赞叹不已。        “直到从朋友手里看到你写的这本书，我才找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太高兴了。”朱银生说着，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看你，一直哭，别哭了，你写的书我已经看了，这辈子你掉得眼泪够多的了。”他一边用纸帮我擦着眼泪一边说。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怜惜。        “咳！假如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他的语气中透着惋惜和无奈。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慢慢的西坠，散发出万道霞光。我把10本书给朱银生，他硬塞给我100元钱，并说这10本书他买了要送给五中会馆     (三)        一个月后，我们再次见面了。        “上次是在大街上，没法仔细看你。”一见面，朱银生便对着我嬉笑着说。        “我已全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经常打架，被老师罚站。”我也和他开玩笑说。       再次见面，我们都比较轻松。我们热烈地谈着在局前街小学读书时有趣的事，谈着分别后各自的学习、生活和工作情况。听着他侃侃而谈，看着他的成熟稳重，我在想：纵然他小时候上房揭瓦、顽劣不堪，也掩盖不了他那憨厚耿直的本质，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当再次谈到半块饼的时候，他仍然兴奋和激动，他的话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哗啦哗啦地从他心底倾泻了出来：        “我一直在想，你当年怎么舍得把饼分给我吃的呢?”        “那时多穷呀，你怎么舍得的呀！”        “你真善良，你的心怎么这么好呢！”        朱银生本来就是爽快的人，也不会刻意去隐藏他的那份斯文。他盯着我的脸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我被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惹笑了，便说：“啊呀！不就半块饼吗？你都记了几十年了，还不够呀！”        “不，不，潘小琴，你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他一本正经地说。        看到他一下子严肃了，不再嬉皮笑脸了，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讲着他的家庭。        “当时，我家里很穷，我父亲一个人工作，把我们兄弟四个拉扯大，还要供我们读书，我们的衣服都是轮着穿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吃完饭都抢着舔碗，兄弟之间经常吵架，都是因为舔不到碗的原因……”朱银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看着他泪眼汪汪，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了。        听了他的叙述，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安慰他说：“银生，你别把吃饼的事记在心上了。那时候，我老家的姑姑经常来看我们，可能是她带来的面粉，做饼子给我们吃的。”        “不是的！不是的！”朱银生连连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你给我吃的那块饼，至今我还记忆犹新，黄黄的，甜甜的，吃着很香很香。”        “这个饼是买的，不是自己做的，而且买不到，好像还要有票才能买到。”他怕我不相信，又补充说。        “哦，我有点想起来了。”我轻声说。        我能肯定，朱银生说的话是对的，因为我父母亲都是教师，他们发了工资，有时会买饼给我们吃。我佩服朱银生超强的记忆力。        我又问他：“当时好像没看到你吃饼，是不是把饼拿回家了？”        朱银生不吭声，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把半块饼拿回家后，先分给比我小的两个弟弟，再分给比我大一点的哥哥，最后又把剩下的一点点饼给我父亲，父亲不肯拿，硬把饼塞进了我的嘴里。”他说完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听了朱银生的话，我赞叹不已，我被他的憨厚和孝顺感动，又心疼他从小就如此懂事。                “那你也不用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了，时间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咱们日子好过了，过去的事，还是忘了吧！”我努力想让他忘记过去的苦日子。        “我会记住你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朱银生两眼注视着我，仍然很固执地说。        五十五年光阴飞驰，在芸芸众生里，我就象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而他却执着地寻找着我，只是为了五十五年前的半块饼，他把这份情牢记在心，念念不忘。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芬芳馥郁，香泽万里。老同学，我会把这份弥足珍贵的友谊珍藏起来，放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盒子里，待到他年打开时，定是人间最美好的回忆。 附：    《半块饼》于2019年5月完稿后，我特意送去给朱银生过目，并征得他同意后，编入我出版的第二本书《笔花微绽》中。        昨天下午，我正在秋白书苑大成馆听季全保讲课，突然看到手机上朱银生去世的消息，我蓦然心惊，大滴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我立即跑出教室，到卫生间关上门失声痛哭。霎那间，和朱银生在一起的点点往事像电光火石般从脑海掠过……        今天，为了纪念他，我特意把这篇文章呈给大家，寄托我们的哀思。              2023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