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阿飘的日子(一)

金士顿

<p class="ql-block">文/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经过了多久的黑暗与混沌,我渐渐的有了一点点意识,在远处有了一点点光亮,我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地在向那光亮靠近。终于,我到达了那光亮之中,才发现这里也只是相对原来的黑暗稍亮了一些罢了。这里好像某处房间,光源来自于门头上的磨砂玻璃,外面大概是走廊。过了一会儿,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并从中依稀辨别出了无影灯、手术台、监护仪等等设备,原来,这是一间手术室。忽然,我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起来——我的视角竟然是俯视!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接下来的事情更可怕,我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飘在空中!我的身体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变得不那么实实在在,仅仅是可以感知而已!最后,我终于确定了一点——现在的我已经妥妥地成了“阿飘”一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开始苦苦地思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来:我曾经是要做一次手术的。那是一大早,我就由管床大夫和老婆陪着去膀胱镜室放DJ管。在膀胱镜插进去的那一瞬间,如果手里有支枪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板机……最后,我是被用轮椅推回来的。一路上就有大小便失禁的感觉,当然,那只是一种应激的感觉。一个上午,我几乎霸占了病房的卫生间,从尿道里喷出的如硫酸一般烧灼的只有鲜血。终于,手术室的平车来了。你别说,那绿色的被子包的严严实实,还挺暖和。在走廊、电梯里颠簸了一气后,左拐右拐,又经过30分钟漫长的等待,我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给我开放了静脉通道,并给我扣上了一个面罩,让我深呼吸。在八九下之后我终于失去了意识,这便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印象中我的手术没有那么高危,不应该出问题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决定回病房看看,于是,我飘了出去,按着楼层找到了我原先的病房。已经很晚了,同室的病友早已睡下,而我的床上居然空空如也,桌上的东西也没了,这下终于坐实了——我,的确已经挂了……想了想,我笑了:老子这不是解脱了吗?那么,下一步我会去哪里?是像一直传说中的那样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漫无目的的从病室出来,迎头撞上一个推着的小车的夜班护士,她对我果然视而不见。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兄弟,你怎么也没下来?”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隔壁的老周。前几天聊天的时候得知老周是胰腺Ca伴肝转移,要切不少东西。他比我早一天手术,是台大手术。他居然能看见我,我马上意识到:老周没下来手术台,现在和我一样成“阿飘”了!于是,俩“飘”聊了起来。都是第一次“飘”,谁也没经验,不知何去何从。我们来到护士站,见我的责任护士张瑶正在电脑前,不知在忙乎些啥。于是,我便凑了过去。其实,这帮小护士除了个人外在条件好,技术一般,因为这是一线城市的大医院,护士的工作量恰恰不如地方的大,像换床单这类活都是由专门的护理员来干,因此,技术的熟练程度也就相应差了一些。其实,我们是来看病的,花瓶对于我们真的没任何意义。张护士给我采过血,那技术属实是我见过最糟糕的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瑶正一边干活儿一边和何露露聊天,就听见何露露说:“最近见着主任小心着点吧,气儿不顺着呢,今儿白天的时候把那俩实习生骂了个狗血喷头。”“是啊,连着两天两台手术都出问题,换谁谁气儿能顺?”我心下一惊,正想继续听点什么有关我自己的情况,这俩人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我想着从电脑上看看能发现什么见线索,张瑶忽然缩了缩脖子,问何露露:“露露,你冷吗?”“不冷呀!”何露露答道。我还是看不清,又向前凑了凑。结果张瑶几乎小叫了一声:“哎呀,好冷!”咦?我居然有这种作用!看来那些传说的确不假。何露露则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阳了?在发烧!”张瑶拿起测温枪对着自己的手腕摁了一下,说:“不烧啊……”“用水银的!”何璐璐提醒道。结果10分钟之后,一脸惊慌的张瑶对何露露说:“正常啊,这是怎么了?”“你明天一早抽个血吧,看看血象。”“哦……”张瑶哭丧着脸坐了回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和老周依旧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不知所往,老周说想看看自己的那副躯壳,也不知拉走了没有。我陪他去找了半天,终于在地下一层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太平间。进去找了一圈儿,我俩谁都没有找到“本尊”。老周不死心,又返回头去重新找。我没了兴趣,飘出来四处晃悠,不知不觉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出口,一个秃头的保安回头看向了我,冷冷地说道:“别出去瞎转悠啊,当心让人家吃了!”说完依旧低下头,自顾自地刷手机。我吓了一跳,正奇怪那保安在和谁说话。我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儿,却没发现有别的人,于是忍不住问:“师傅,是和我说话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和你说,和谁说呢?”保安操着一口辽宁口音,头也不抬地答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能看见我?”我惊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回,保安没搭腔。于是,我上前厚着脸皮搭讪起来,保安却一直都没理我,直到傻笑着看完那条视频,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不急不火地答道:“新鬼吧?告诉你啊,这医院边上,满大街都是恶鬼,就等着吃你们这些新来的。你啊,没事儿别瞎出去,老实儿在这儿等着,时间一到,自然有鬼差来带你走。否则一旦让吃了,你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鬼还吃鬼,不是都要轮回的么?秃头保安看出了我的疑虑,“嗨嗨”笑了一声,接着告诉我:“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吃你们不?有这么一些恶鬼,不想再入轮回,就靠不断吞噬其他的鬼来壮大自己的力量。所谓‘鬼魂’,其实就是一股能量,知道不?吞噬的能量越多,他自己的力量就越强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师傅,你咋能看见我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安转过头去,没有回答,继而又把脸转向我:“别问那么多,让你老实儿呆着就老实儿呆着。记住,离核磁共振那几个诊室远点儿,小心给你吸进去!吸进去,你就彻底消失了!明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又浑浑噩噩地飘回了病房,想看看老周回来没,顺便看看那两个病友。其中一个是个只有2岁的小朋友,叫“瓜瓜”。瓜瓜得的是神经母细胞瘤,低分化,治疗的希望已经不大了。就像大部分这种类型的故事一样,“瓜瓜”的病已经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这个家庭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医院规定,像瓜瓜这么大的孩子可以有一名家长陪护。于是瓜瓜的妈妈就留在病房里,而爸爸则跑到医院负1层的一个空间里呆着,这里也是唯一一个没人管的地方,医院默许这些没钱住酒店的家属逗留在这里,大家晚上就在地上铺上一层褥子,盖着衣服睡,或是蜷缩在一条睡袋里。瓜瓜妈非常节省,每次和孩子买一份饭,自己也只吃一点。因为我消化不好,晚上不敢吃太多,于是每次买完饭时都分一半给他们,或是假装买多了分一些给他们。</p><p class="ql-block">瓜瓜是个很爱笑的孩子,每次我逗他的时候,他都扬起小脸“呵呵、呵呵”地响应着。在我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最后一次逗他,他依然“呵呵”地响应着,但很明显,他已经很费力了,但他仍在在努力笑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远远的,我就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中一紧,大概猜到了一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病房里,那个爱笑的小娃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妈妈跪倒在床前,将头埋在床上,后背不停地起伏着,嗓子里无力地发出低低的干嚎,爸爸嘴角抽动着,麻木地收拾着东西,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张瑶走了进来,问:“收拾好了吗?太平间那边的车马上就过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对可怜的夫妻背着行李随同拉尸体的平车走了,几个护理员和保洁迅速跟进,动作麻利地消毒、换护理、清扫,仅仅几分钟后这里就已焕然一新,就像瓜瓜他们一家从未在这个病房中出现过似的。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我的心头却是沉沉的,非常难受,本能地想流几滴清泪,但阿飘在眼角那个位置已经感受不到这种东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了一会儿,老周回来了,说他没有找到自己的躯壳,可能已经被拉走了。现在这里都有一条龙服务,只要钱到位,非常快的。晚些时候,我们见到了瓜瓜。这小家伙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缠着我问他妈妈和爸爸去哪儿了,我一下子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很快,这小家伙发现了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就问我怎么回事儿。我告诉他说:“瓜瓜,你现在成小天使了,你会飞了!”瓜瓜非常高兴,又问我他为什么没有小翅膀?我就说,别着急,小翅膀会慢慢长出来的。可是,小家伙却又想起他妈妈来,哭着喊着要去找妈妈。老周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意思是看你怎么继续往下编吧。我突然想起保安老海的话来,于是告诉瓜瓜说:“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跟着叔叔,别乱跑,小心被坏人抓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可是这小东西自从成阿飘之后,心性还是有点变化,自己又能随便飘,于是哪儿都想去,更是不好管了。我就盼着鬼差能早点儿来,带我们几个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让瓜瓜平平安安地投胎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什么原因,鬼差却迟迟不来,于是我们想到去找秃头保安老海打听一下。这两天和老海混熟了,得知他是东北的满人,他叔叔是萨满,老海和他叔叔学过些三脚猫的法术,加上他平时爱研究这些东西,多年下来,身上竟也有些手段。老海告诉我们,这阴间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时间段死的人多了,本地阎君下属那几个鬼差根本忙不过来,积压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儿,运气不好的只能慢慢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2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瓜瓜又呆不住了,于是我就陪着他在楼里四处转悠。忽然,瓜瓜兴奋的大叫起来:“妈妈!”然后,一股小风向着大楼外的过道冲了出去。我大声喊:“瓜瓜,快回来,那不是妈妈!”我知道,瓜瓜的妈妈和爸爸昨天已经办理完了一切手续,不可能再回来了,于是我紧跟着冲了出去。那是一条通往洗衣房的走道,平时很少有人走。远远的,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看上去和瓜瓜的妈妈多少有那么点像,可能是一个去上班的保洁。我大喊着瓜瓜:“快回来,不能到外边去!”可是小娃娃还是头也不回地追那个女人去了。我紧紧的跟在后面,前面有一个丁字路口,拐过路口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消失了,不知是进了哪个门,瓜瓜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突然,前面浮现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伴随着一股夹杂着血腥的恶臭扑面而来。只见那人阴恻恻地笑道:“呵呵,挺幸运啊,今儿一出门儿就碰上早点了,元阳这么足的小娃娃!”我心里陡然一沉:完了,碰上恶鬼了!瓜瓜虽然小,但是一见到这个恶鬼就本能地害怕,一步步到向后倒退,恶鬼则一步步紧逼上来。我一步上前,一把抓起瓜瓜的胳膊:“快走!”说完,转身就朝着来路跑去。然而新鬼就是新鬼,力量比起这个恶鬼来差的很远,转眼间就被追上了。眼看那恶鬼的利爪就要抓到我的肩膀了,突然,一道红光裹着红色的粉末从旁边飞出,那恶鬼惨叫一声,一股黑烟从脸上冒起。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老周,手里面还有一张打开的黄色符纸,正焦急地喊道:“快跟我走!”</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