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Pheonix

<p class="ql-block">拜年,顾名思义,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当面叩拜长者,恭贺新年,问候生活安好。拜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人们辞旧迎新、相互表达美好祝愿的一种方式。后来发展到遇见同辈亲友,也要施礼道贺。叩拜,即晚辈向长辈跪下来磕头。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发展,传统的拜年习俗,又不断增添了新的内容和形式。除了沿袭以往的拜年方式外,陆续出现了电报拜年 、电话拜年、短信拜年、网络拜年等,拜年的形式越来越多。但是,我觉得还是磕头拜年最为庄重,尤其在农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老家,我们每年正月初一早饭后,在族长的带领下,到本族每一户人家里拜年,这个习俗一直沿袭到今天。在我们村,罗姓人口最多,尚姓是第二,大约120余户人家,也算是大户族。户族拜年时,参加拜年的大人孩子百人,一干人马走在街上,浩浩荡荡,颇有阵势。小时候,我们走在拜年的队伍里,看到队伍如此壮大,心里有些“小傲娇”,尤其在看到其他姓氏的拜年队伍只有七八个人的时候。此时,孩子们常常争论,到底“尚”和“罗”谁是第一大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农村的院子都很大,主人听到街上嘈杂的声音,来到院子门口,敞开门迎接我们,并向族长和长者分别打招呼道“你老儿家年过的好么?”,得到的响应一般是“好,你也年过的好!”在老家话里面,“老儿家”发音是“lao'er jie”,意思相当于“老人家”,是一种敬称。同时,主人手里拿着香烟和火柴,招呼大家吃烟(即抽烟,山东方言也是吃烟)。记得那时候,老家的人都抽“大前门”、“黄金叶”、后来是“金丝猴”,当时最上档次的香烟是“兰州”,但是资源稀缺,价格也贵一些,很少见到。族长说,先给先人磕头拜年,然后再吃烟,但是抽烟的人会把烟先接过来,别在耳朵上,因为他们这时候手里已经点着的香烟了。于是,主人把族长、年长者和辈分高的人让进上房(上房,即堂屋;让,是方言,类似于“请”),其他人则站在院子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房屋靠墙正对门摆着一张方桌(方言称“先人桌子”),都是年代很久远的桌子,一般是松木的,油漆脱落后露出木纹,古色古香的。在桌子上摆着香烛、黄纸(俗称“黄钱”,尺寸是16开)和贡品,还有长明的煤油灯或蜡烛。小时候,各家条件都很有限,说是贡品,其实就是12个大白馒头(方言称“一付盘”),下面摆两排,每排4个,上面摆4个。正面墙上供着先人牌位,是用16开黄纸折叠而成的,上面用毛笔正楷字写着“供奉 尚门先远三代宗亲 之神位”,其中“供奉”两个字在最上面写,按照古人的习惯,“供”字在右,“奉”字在左,间距非常大,其他字则竖写在下方的中央位置,一般都用繁体字书写。父亲健在的时候,能写能画,每年在腊月给乡亲们写春联,包括贴在灶王爷神龛的对联——上天言善事,下凡降吉祥,横批“一家之主”。写完对联之后,父亲还给人家折叠黄纸写先人牌位。在农村,我们称之为“帮忙”,都是免费的,最多是到了饭点吃个便饭而已。而且父亲从嫌贫爱富,不论大人小孩来请他写对联,都是随叫随到。当然活多的时候,乡亲们需要排队,父亲答应下来后,让他们先回家各忙各的,然后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到人家里写对联,常常要到亮半夜才能回家睡觉,父亲也因此在老家也收获了好名声,好口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着,拜年仪式正式开始。族长开始发号,长长地吆喝一声——“跪下”,听到号令后,除了热炕上行动不便的老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原来站在院子里的人,不分大人小孩,早已经按各自的辈分,分好几排依次排开了,听到族长声如洪钟的口令,也齐刷刷的跪倒。随后,族长代表族人,在方桌前点燃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再点燃几张黄纸,拖长音喊 “给老先人磕头”,所有人磕两次。接着,给这户家里的长者拜年,族长根据自己的辈分,再次拖长音喊“给二爷(奶)磕头”,大家磕一下。给长者磕头时,晚辈和年龄小的平辈人会一起磕头,同时,按照自己的辈分,口中念 “给二爷(奶)磕头”(如果和族长同辈)”,或者 “给二爹(妈)磕头”(如果比族长低一辈),或者 “给二哥(嫂)磕头”(适用于平辈)。在我们的方言里,哥要读作“锅”。受拜者中有名为“尚某帅”的,在给他们夫妇磕头时,需要念“给帅爸(妈)磕头”,“给帅锅(嫂)磕头”,是非常自然的——可惜那个年代的语言环境里,还没有“帅哥”之类的新名词。在颜值就是一切的今天,拜年磕头时如此年年有词,还是十分有一些喜剧效果的。当然,拜年磕头之后,兄弟之间免不了要相互揶揄一下,“你越来越帅了”,“你也很帅”,大家都很受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族谱是“德有可伦天”,我属于“可”字辈,辈分居中,在给祖父辈(尚德某)和父辈(尚有某)以及比我年长的平辈(尚可某)磕头后,我就可以站起来了。也就是说,相比“伦”字辈和“天”字辈而言,我磕头次数要少一些,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甚至颇有几分自豪感。轮到户族人员来我们家拜年时,晚辈不用给我磕头,毕竟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受用不起。但是,当时也想过,什么时候拜年时才能有人给我磕头呢?几十年后,为人夫人父的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族人来到家里拜年,所有“伦”字辈以下的,不论年龄大小,也会给我磕头,这是规矩,一直没有变。</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有些蔫坏,喜欢捣乱、恶作剧。有一年大年初一,(大概我10岁的时候),我们户族拜年的队伍,来到我到发小“包军”家里。发小属“天”字辈,“包军”是乳名。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在上学之前还没有大名,只唤乳名。因为他爷爷在年轻时闯荡过包头,颇有些传奇经历——毕竟,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农村,能够走州跨县闯江湖的人寥若星辰(被抓壮丁的除外)。为了纪念这段光辉经历,他爷爷给他就取乳名叫“包军”。当时,“天”字辈是最小的,发小是“天”字辈第1个男丁——贵为1号,奈何辈分最低,磕头次数太多,任务艰巨。那天,我突发奇想,在大家按程序磕头礼毕后,我插空也学着族长的强调,拖长音吆喝了一嗓子——“给包军磕头”,没醒过神来的大人孩子,稀里糊涂的给这个小字辈把头磕下了!而且,大多是包军的爷爷、叔叔辈和老哥,当然我除外……然后,他们明白上当了。族长问,就追问刚才谁喊的“给包军磕头”,大家哄堂大笑,我憋着笑,笑的肚子疼,但没有吱声。大家都聚精会神的,也没有人注意到是我喊的呀。要说这个包军,也真是个狠角色,爷爷叔叔辈给他磕的头,他也能接得住,受得起。这不,人家长大去北京当兵后,一路开挂,提干升职,40岁就当上了北京卫戍区的上校团长,以自己的能力和实力,很好的阐释了“包军”两个字的寓意,没有辜负爷爷的期望。对了,团长大人前几年转业,竟然放弃了政府安置的体制内工作,现在北京开公司当老板呢,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真是才放下枪杆子,又端起秤杆子,我们只有羡慕的份。我上个月和他通电话,称他是一个有想法有魄力的爷们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当时的孩子们来说,和族人一起拜年,一是图个热闹,二是能吃到好吃的。拜年仪式结束后,大人们扯家常,孩子们能够分到主人家的糖果。条件好一些的人家,还会准备花生、瓜子、饼干之类的零食。那时候,物资匮乏,鲜有零嘴可吃,孩子们贪个零嘴,再正常不过了。实际上,我长到5岁,才第一次吃到花生、核桃和柿饼子。按理说,老家土地肥沃,不缺水,也能种植这些宝贝,但是,人多地少,赖以糊口的小麦、糜子还不够种的呢,甚至生产队的菜园子里都没有西红柿和黄瓜,只有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分给社员吃(社员,即生产队的农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大家都知道,花生是山东的好吃,核桃是新疆的好吃,柿子是陕西的好吃……土特产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金贵了,即便大冬天也能不出门就能网购到这些深加工的产品。但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资匮乏,一些东西需要凭票购买,流通受限,本地又不出产这些东西,因此就格外稀罕,只在春节前后作为年货供应,可以在村里的供销社商店买到。那时候,每个村庄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的小商店或小超市,只有属于供销社的综合商店,只此一家,别无他选。大家的吃穿用度,包括烟酒糖茶,煤油布匹,日杂农资,头疼感冒的药片(安乃近,去痛片),消暑用的人丹,等等,在供销社的商店能买得到。儿时的我,最喜欢闻供销社商店特有的味道,有些清新,也有些香甜。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煤油挥发的气味和糖果食盐的味道混合后的效果。七十年代之前在农村生活,偌大的庄子有一个供销社商店足矣,这里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现在看来,当时需求少,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从小年腊月二十三之后,商店里人挤人,里三层外三层,真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所以说在当时购年货是个体力活,不仅要看票子,还要看块头,否则,有钱也抢不到好吃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慢慢的,我们长大了,条件越来越好,物资日益丰富,我们户族的“德”字辈已经全部驾鹤归去了,“有”字也多在古稀之年,虽然每年族人也挨家进行拜年,可惜年味越来越淡了。远离家乡蜗居于钢筋水泥的我,只能在梦里咂摸一下当年供销社商店特有的味道,回想当年户族拜年的盛大场景,追忆供销社抢购年货的热闹场面,还有追着猪尿泡疯跑的童年……所有的所有,都已尘封在儿时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了,离我们越来越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