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大酒的小舅走了

壮志在我胸

（帅气的小舅）

　　

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小舅走了，让我回家乡奔丧。对于这个噩耗，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去年冬天就知道他得了癌症，医生并告知已是晚期，且最多活三个月，现在已十个月过去了，已经算是奇迹了。即便是不震惊，可剧烈的心疼及沉闷的心痛还是瞬间冲击着我的身体。和小舅的一幕幕往事就象过电影一样浮想在我的眼前……

小舅得的是肝癌，说句难听的，很多亲人早就预料迟早有这么一天，因为他喝酒太厉害了，甚至可以说是着了魔。我儿时就知道小舅爱喝酒了，因为我的童年时光大多数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所以对姥姥家的亲人们的事情还是熟知一些的。姥姥家的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湾，山东的四季还是很标准的，春天花会开，夏日炎日照，秋天很清爽，冬日特严寒。那时的小舅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冬天喝得晕乎乎的他会在冰面上骑着自行车，摔得鼻青脸肿也浑然不知。

或许小舅贪玩的性格，也或许是我们之间年龄比较接近的缘故，我和他在一起还是有很多话的。在那个经济不发达的年代，也真正凸现了中国是自行车王国的时代，那时人们的一行一动绝大多数都是骑自行车。每次过年，包括小舅在内的他们来我家，当然也是骑行六七十里路来走亲戚。小舅每次都是“酒后驾驶”，谁劝说也不听，顶多就是让他睡一觉醒醒酒再走。小舅喝酒，给我记忆最深刻就属他结婚后几乎天天在家和朋友的烟酒不分家，甚至把小舅妈辛辛苦苦糊火柴盒挣来的几两碎银都买酒喝了，喝大酒不思进取大概是直接导致了婚姻破裂的原因吧，忍无可忍的舅妈实看不到对生活的希望，撇下几岁的儿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小舅非但没有因此吸取教训而戒酒，或许是又多加一个喝酒的理由，那就是借酒消愁，反而升至为嗜酒如命，甚至一天三顿喝。一米七六的大个子，因为长期喝酒不吃饭，身材一直是瘦瘦的。小舅无论怎么嗜酒如命，总之还称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他没有再婚，坚强的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并把自己掌握的装修绝活传授给儿子，父子一起在北京打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唯一让人失望的是，小舅喝酒的力度越来越大，作为小包工头的他，甚至有时候被客户坑了钱，自己都不知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回归家乡读书、工作、结婚，整日为生计奔波，渐渐的与姥姥家的人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的一次大病，再一次拉近了我与小舅的距离。无论我怎么积极配合中西医各种治疗和努力进行康复训练，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病情严重，还是烙下了行动不便的后遗症病根。经过近两年的治疗和锻炼后，我便开始张罗重新工作的事。在联系了几家当大老板的亲戚被无情拒绝之时，恰好小舅的儿子张月辉回乡创业开了一家装饰公司，我就和表弟打了个电话，表弟二话没说就让我去他的公司上班了。此时的小舅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他儿子的得力干将。刚上班不久的一次饭局中，小舅对我说，上这儿来上班就对了，我们这种关系你不来这儿去哪儿呀？他说话时的眼神是那么掏心窝子的亲切，我当时感动得眼眶湿润了。还算没给表弟丢脸，我发挥病前作业务经理的特长，给公司拿下了几个大单子。

某日，小舅开着农用三轮车带我去他家，本来说好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就回城里，爱赌点小钱的他竟在大街上打起了扑克，一直到天黑。就这样，我和小舅就住下了。小舅不曾一次地责备我来看望他的次数太少了，当然酒过三巡的他对于这个话题还是少不了的。其间，还多次提及他二姐（也就是我的母亲）对他生活的经济与物质的大力帮助，并说二姐是兄弟姊妹八个当中给予关爱最深的人，这份恩情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好景不长，或许是表弟太年轻了，挑不起这个重担，公司面临破产，要债的也越来越多。记得有一次小舅应付前来讨债的员工，在饭桌上十多分钟他就喝得烂醉如泥，或许这酒里有太多的心酸苦楚和对生活的万般无奈吧，此时的他或许喝的不再是美酒，而是苦水（写到这儿，我哭了）。最后，公司还是垮了，从此后他们父子二人各自找工作谋生，我辗转成了一名北漂，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也开始了我业余文学创作的辉煌时代，同时还涉足于影视创作。

在文学及影视圈里渐渐的多少有点名气的我，曾两次婉言谢绝了两家大公司的高薪聘请，漂在京城继续着我的文学梦和电影梦的执着追求。之所以这样坚持在京都飘零，原因也不止对一个人说起，以文字的形式表达这还是第一次。北京是个好地方，这儿不仅是中国政治、科技、文化的中心，而且还是中国人才的中心腹地，虽然我只是匹百里马，但是在这儿我能有更多的机会认识众多伯乐，有助于我精神事业的追梦速度。也正是基于这个自私而又无私的梦想而毅然决然的放弃了高官厚禄，斩钉截铁地选择了我穷书生的中国作家梦。

因三年来反反复复新冠疫情问题，我回家的次数用一个手掌都能数得过了，就更不要说去姥姥家了。上次去姥姥家还是2021年二舅去世的时候，守灵的我在下半夜被他们再三相劝去小舅家睡觉。大概凌晨三点多，喝了不少酒的小舅也从灵棚回到家中，非得叫我再陪他喝点。他炒了盘鸡蛋，于是我以茶代酒就喝了起来。还是道不完对他二姐的千恩万谢以及生活的不易，并告诫我好好在北京工作，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机会。他一口菜都没有吃，却一直催促着让我吃，这一声声催促里有对这个外甥的疼爱，也有他只要有酒喝可以不吃菜习惯（写到这儿，我的眼角再次湿润）。知父母莫过于子，特意回家观望的表弟对小舅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怕在我面前丢面子的小舅故作坚强地回应着说了几句，我也尴尬地走开去睡觉了。

今年4月份，因大女儿订婚，我回家了一趟。面对因疫情一年没有回家的我，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瘦了，而且瘦的不轻。当有人问我是怎么回事时，我风趣地回答是因为混得吃不上饭了，所以就饿瘦了。也有人提醒我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病？我感觉没必要去，因为我吃得饱、睡得着、心情好、从头到脚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干嘛去医院呀。由于外地车牌的汽车不能进北京二环以内，又不能长期放在没有车库的山东乐陵市的家里，所以我的车一直放在乡下的家里，回家只住两三天的我就没有回家开车。所以，晚上去一家老乡那儿串门，老婆骑着电瓶车带着我。当我坐上电车的那一刻，老婆对我说：“你明天早上空腹去咱小区卫生室测一下血糖吧，你的暴瘦应该是血糖太高导致的。”

果不其然，小区卫生室的医生说我的血糖太高了，简单的吃药已解决不了了，你得去医院瞧瞧了。我接着直奔医院，经过医院再次测试，医生直接宣布住院调理，于是我就住院了。什么是缘分，这就叫缘分。结果小舅也在住院，且就在我住的隔壁，只有一墙之隔。我心想，这或许是上天故意安排我们这次最后短暂而长久的见面吧。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无论小舅是以什么病因住院，肯定是癌症的并发症。由于我的病算不上病，只不过是必须住院按时调理而已，再加之表弟忙于生意，所以我这个不是病人的病人就直接主动担当起了小舅身边跑跑颠颠的陪护着。几天时间过去了，就连值班室的护士都知道在我的病床找不到谢洪祥，立刻来到隔壁叫我。虽然小舅是因病情加重而住院缓解治疗，但总的状况还是不错的，或许正是他那开朗活泼的性格打破了医生所说的活不过三个月的语言，如今半年过去了，小舅的精神和身体还算可以，除了呼吸困难时需要打针之外，还是能自理的，听他自己说，还能自己骑摩托到城里来玩。住院期间，他心中的好二姐，也就是我的母亲曾来到医院来看望我们两人。在小舅的病床前，我也随母亲给他留下了经济上的安慰。

考虑小舅需要天天陪护以及我住院也得随叫随到，所以就放弃了参加女儿的订婚仪式。转眼九天很快就过了，由于工作原因，我没有听取医生让我再多住几天的劝阻，我和小舅及表弟依依惜别后就返京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肯定是和小舅的最后见面。所以这几天的时间里，我除了输液、打针、侧血糖之外的全部时间都用于陪护在小舅身边，陪他说东说西、啦家长里短、谈论人生，总之无话不谈。其间，他也表露活这一生也值了的话语。“山珍海味也吃过了，人间美酒也都尝尽了，天南海北也都逛过了，就是死了也不冤了。”这是他的原话。但是，有时也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曾这样对我说：“祥子，等我的病全好了，我们俩好好的喝一壶，给你多弄几个好菜。”

我知道小舅的时日不多，便提出了照张合影的要求，可能是他想到自己死去后，怕我看到合影后害怕吧，他没有答应我的再三请求。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在医院呼吸困难急切盼望打针的眼神，也更加忘不了我出院时他对我的叮嘱：“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要亏了自己，自己存个钱，也好养老。（写到这儿，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抽屉不止，哭出声来。）”

小舅一直是个追求时尚，忧愁与快乐共存的性格，从摩托车，到彩色电视机，再到影碟机，以至于自己还经常在家声嘶力竭卡拉OK尽情欢唱，也幸亏他的家在村边，邻居很少，要不然就造成严重扰民了，或许这高歌几曲也是在发泄释放压抑太久的忧伤和压力吧。随着抖音的全面火热，小舅也热衷其中。因此，我们也就成了“抖友”，相互关注彼此的动态，留言点赞等互动。在抖音里，小舅还经常和那个被自己气走的妻子合拍，我想他是后悔了。

就在前段时间发现他的抖音里没再有新作品，我就知道大事不妙，肯定是病情加重了。我试着和他打电话，电话也停机了，我只好拨通了表弟月辉的电话，让他多多陪伴小舅。小舅的抖音号（2022年4月24日注册抖音）永远停留在了2023年4月4日，他的最后抖音作品是和别人合拍的一个视频，合拍的是一首很符合他内心的歌，今天我再次观看了这个视频，并流着泪给小舅留了言。这首歌的名字叫《唱出了我的人生》，在这首歌里或许能找到小舅之所以喝大酒的真正原因了……

《唱出了我的人生》

有的时候自己明明想流泪

却要面对带微笑装作无所谓

毕竟活在这现实的社会

伤心自卑嘲笑没人会安慰

没人能够真正懂我的伤悲

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难过时候只能端起酒杯

所有的痛就让酒精来麻醉

所有的苦我一人去面对

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了谁

今生才来偿还，才来赎罪尝

尽所有苦涩的滋味

太多的苦全都是别人给

心有不甘却不能埋怨谁

没有资格去夺路去颓废

只能学会坚强去面对

（小舅最后的影像）

　　

2023年农历5月24，是小舅出殡的日子。我估计是唯一对他的灵柩及遗像拍照的人吧，事后看我拍的照片，感觉就像小舅显灵一般，从第一张的清晰可见到第二张的若隐若现，再到第三张的虚化一片，好似他的灵魂一步步升入天堂，慢慢走远……

其实，我知道这是拍照距离由近至远及光线原因造成的 影像变化，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这是小舅与我的最后一次道别的显灵。从小舅的家到墓地很远，大概有1公里。一路上，送行的亲人队伍没有太大声的哭声，表弟也是如此，或许他的眼泪早已哭干，我则是把对小舅的怀念深深埋藏在心底。

随同小舅棺椁下葬的还有一个小棺材，听表弟说那是给父亲找的“媳妇”，表弟花了重金给老爸买了个质量很好的硅胶女子。表弟说：“为了自己免遭后妈的虐待，父亲没有再婚，选择了做一个坚强的父亲和合格的父亲把我抚养成人。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好让父亲在阴间有一段美满的婚姻。他唯一让我失望的就是他酗酒，我怎么说也没用，让他自己话说都喝了一辈子，我就这么点嗜好，就不要管我了。”

或许是看到父亲太多的酒后失态及酒后误事，所以表弟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依照当地的风俗习惯，下葬完毕后，要在逝者的坟墓前将其生前的衣物全部烧掉，还有烟酒菜肴一同送上。两位舅舅在地下相聚了，一位是生活优裕而酒不离口，一个是借酒消愁酒如知己，两个人皆死于肝癌。这即是一篇文章，又是一个警钟。酒是好东西，小酌助兴，大喝伤身，成瘾要命。

“哎，怎么找不到酒，没捎酒来吗？”帮忙的庄乡喊了一声。

“那可不行，如果不给他酒，他晚上会来找我的。”谁也没有想到表弟随口应了这么一句话。

一切皆是老天的安排，出殡前的酒席中，人们喝得是我老家王集乡（现归属郑店镇）的“林贡栈”酒，当然了，送给小舅的也是这个牌子的酒。不知那个侄女说了一句：“小叔，你在那边就敞开喝吧，那边是可以大口喝酒的。”

出殡完毕回到表弟家中，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关小舅的事。在他去世的前些日子，小舅终于醒悟了，对前去看望他的亲朋好友以身说法都是这句话：“可千万不要喝酒了，看到了吧，我到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喝酒喝得。”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小舅到死也没有忘记对他帮助最大的二姐，昏迷半天的他听到二姐叫他，他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头稍微点了一下，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握了握我母亲的手。小舅走的很安详，环顾了一圈围在他身边的亲人，两泉泪水滚落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喝大酒小舅走了，死于长期无节制的酗酒而导致的肝癌，年仅5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