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万年27

别岸扁舟

这年十一，老田原来高中一个班的张罗着要聚会，说是纪念高中毕业三十年。聚会成立了一个筹备组，老田在高中，又是副校长，自然就是筹备组组长。聚会筹备起来净是琐碎事，先要联系各地同学，这个好办，有微信群了，大家各抒己见，大致方略就明确了，这才是第一步。人员定了定时间，时间定了定场所。前几年同学聚会场所好定，一般都到学校。现在一是高中学习任务重，没有节假日，聚会担心影响学校工作；二是现在大家都不愿张扬，所以聚会一般都在外面。时间地点都定了，还要定主题。老田博览群书爱好广泛，养花、看书、写作没有弱项，于是建议同学们写诗或诗朗诵或歌或舞等艺术形式活泼些纪念聚会三十年，主题，“人在四方，心系同窗”。同学们一听，在群里纷纷欢呼，打定主意听几个写诗高手的聚会大作，聚会酒店安排在一个环境优美、只用于会议或聚会的农庄，说是农庄，是因为占了农地，其实内部设施比很多大酒店要好。现在同学聚会尽是负面消息，网上打趣同学聚会的段子很多，“心眼多的钻被窝, 心眼少的在唠嗑，不多不少胡乱摸, 一个心眼在唱歌，缺心眼的玩命喝。半傻伙计乱串桌，大脑进水的瞎张罗，贪小便宜的等蹭车，官当大了的不掺和，财发大了的想多说”，“找小姐太贵，找情人太累，不如开开同学会，搞垮一对是一对。”有人还根据同学类别总结了同学聚会时不同的特点，不过是混得好的喜欢显摆，混得一般的抬不起头，个别当年互有好感的死灰复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是老田这个班没有这种情况，老田这个班同学们相处得非常好，本身在外地的不多，一部分在县里一部分在市里，距离都不是太远，同学们隔三差五也都小范围聚聚。那个年代读书，男女同学还不说话，不说话不等于相互没有好感。正是十八九、一二十的年龄，懂事晚的也知道偷偷看看自己喜欢的人了。班里那会没有人谈恋爱，都是农村人，都不想高中毕业再回农村，都想有出息，于是都把对异性的朦朦胧胧的好感使劲抑制住。也有一毕业考上大学就开始鸿雁传书你来我往的，那也正常，不过最后没成一对。到聚会那天，果然如网上段子手总结的那样，当年愣头青现在中年大叔一个个器宇轩昂，平时威风凛凛的将军肚都使劲往回缩，干瘪的前胸使劲往前挺。当年小姑娘现在半大妈也都花枝招展，尽量把腰收收不想显得太胖。当然大叔们都被夸年轻一点都不老精神抖擞，大妈们都很美丽魅力依旧简直逆生长花容月貌，反正夸的和被夸的，都图一个开心。遇到过去偷偷喜欢的，胆大的就大大方方走过去真搂真抱，胆小的还是假装不留意其实很刻意的往对方那里瞄。聚会由过去的班长、现在省里一个谢顶的处长主持，处长用主持全省招商引资会议的热情不断渲染气氛，引得花枝招展的大妈们个个笑得花枝乱颤。随后，进入聚会主题诗朗诵环节，老田还是胳膊前后甩着，到主席台朗诵了专门为聚会创作的诗歌：《我们永远的高中》一段时常追忆的往事一段时常追忆的时光德仁高中的那段岁月承载了我们一生的梦想忘不了老师的谆谆教诲是他们为我们高飞插上翅膀忘不了课桌上堆砌的书本是它们让我们的人生从此辉煌忘不了饭堂的拥挤和发粘的馒头现在的回味是如此甜香忘不了高中院子里的林荫小路对面走过的她让我们心底甜蜜荡漾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今天我们一起驻足回望德仁高中的朴实勤奋刻苦艰辛早已让我们勇敢坚强我们不需要用言语表白因为我们心底坦荡即使面容稍显陌生眉宇依稀当年模样青涩是青涩的味道成熟有成熟的芳香即使双鬓已经花白脸颊挂满沧桑见面时每一声轻轻的问候都溢出甜蜜和芬芳可是这一切来得很快我担心它的去就像来一样匆忙原谅见面时不敢紧紧拥抱因为不想泪水流淌其实泪水流就流吧我们的眼泪里没有一丝忧伤三十年我们人在四方哪一刻不是心系同窗三十年我们努力拼搏哪一刻不是充满希望欢聚过后各奔东西我们背负期待再次启航尽管我们年近半百我们没有丝毫彷徨为了我们永远的高中为了我们一生的梦想我们一起把激情点燃我们一起去再造辉煌老田毕竟是教书几十年的老教师，读得深情款款抑扬顿挫，大屏幕还滚动播放省里处长制作的短片，上面有很多当年大家蹲在地上围起来吃饭的场景也有下着小雪大家排队打玉米糁糊涂的镜头，还有毕业时大家惜别抱头痛哭的景象，想起那些难熬的过去，下面好几个女同学都拿纸巾擦眼了。班上一个现在开公司当年的语文科代表宋文举，已经是中国诗协知名诗人文举、市里知名企业家宋总，一年到头南来北往写风，忙得脚不沾地。老宋脑门锃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也特意为聚会创作了一首诗歌“生生世世的情谊”。到底是专业作家，出手不凡。《生生世世的情谊》天空被风举得高高的悠远如对那段时光的回忆空气被雨洗得净净的清新如对三年苦读的记忆大地被阳光吻得暖暖的枝叶被油彩涂得亮亮的日子被思念拉得长长的情感被岁月酿得浓浓的心被聚会的集结号吹得痒痒的脚步被盼望的情愫催得快快的双手被重逢的喜悦握得紧紧的眼眶被相见的激动润得湿湿的老师的黑发被粉笔末染得白白的额头的皱纹被淘气鬼刻得深深的挺拔的腰身被升学率压得弯弯的老师的心啊被学生们占得满满的恋爱的权利被校方剥夺得空空的平时的小纸条被先生收得光光的学习尖子小帅哥被爱搞得萌萌的曾被抓心挠肺的人啊梦里是新新的不论秋天的云怎样被风吹得聚聚散散的不管同窗的你如何被前路牵得近近远远的质朴的三班早已被发黄的照片刻得准准的永远的三班啊再一次被今天的聚会证得实实的酒杯被卅年的感情装得满满的酒香味被时光的手调得咸咸的相见难与别离难拗着劲较得真真的相信咱们的师生情同学谊啊是生生世世的宋总衣冠楚楚亲自登台朗诵，大家再一次被感动，女同学都后悔纸巾带少了，男同学后悔没有事先准备首诗歌，聚会貌似变成了赛诗会。事还没完，知名诗人文举当年喜欢班花，看到当年很苗条长了A4腰的女生现在成了A3腰，想起给A4写过诗，又即兴创作一首到主席台朗诵送给了A3：《昨天写给你的七律》今天你是否会想起，我昨天写给你的七律；平仄都非常押韵，描述着你的美丽；那时候我胆子很小，不敢看你的双眸；只好在教室的角落，默默写几首七律。如今三十年过去，曾经笑魇如花的你；可曾经偶尔会想起，我写的那些七律。如今你我都渐渐老去，；也不再经常回忆；如今在这里聚会，又想起那些七律。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给你写没写七律？谁挽住你柔柔小手，谁留下冰冰泪滴？；从前的日子都远去，我也有了我的妻；只是我不再年轻，不再写给她七律。班花很感动，当时举着肥嘟嘟的肉拳追着脑门锃亮的宋总在大厅转圈。宋总过去追班花追得一脑门官司，据说追到班花村上时还被班花父亲一个牛把式拿牛鞭倒追了两里地，跑得小腿抽筋才没有挨鞭子。人都没有长前后眼，哪知道当年个子不高家庭困难的语文科代表摇身一变成了呼风唤雨的宋总，锃亮的脑门用不多的几根头发从一侧整齐地护着，穿起来袖口绣上Song的白衬衣，手腕金表若隐若现，一看就是实现了万达老总说的小目标的成功人士。班花现在撵宋总撵的一头香汗，心里当然知道撵上也不会撵成宋夫人，但是心里的懊悔从夸张的笑声里也悄悄透了出来。周围一帮老大不小的都围着起哄，不断有人拿出手机追拍，貌似当年最流行的电影，只要表现爱情，男女主角一定是在或海边或草地相互追赶，好像体力不好不擅长跑步就不能谈恋爱似的。玩够疯够，聚会午饭前，万年赶到了现场，老田等聚会组委会人员把根据各自爱好自行散开的同学们拢到一起，万年发表了即兴讲话。说是即兴，估计万年在办公室自己排练了不少次。聚会前两天，老田把他们同学聚会的事给万年做了汇报，万年说一定要到场祝贺。两个人说着去校门外遛达，傍晚擦黑的天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在校门口路南河边呜呜哭，抽搐着肩膀抖个不停。万年老田看到赶紧走过去，小姑娘认识两个校长，赶紧揉着眼站起来。万年老田安慰小姑娘，问咋回事。小姑娘说自己是高二（8）班的学生，叫宋玉莲，万福乡富贵村的，家里捎来信说爸爸病了，肺癌，自己不能上学了，让明天就回家。俩人一听，知道孩子成绩不错，放弃读书很可惜，一时又没有好的办法，“啧啧”着嘴，俩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说让小姑娘明天还是回去看看，告诉家里大人，学校下学期开始免掉她一切费用，让她读到毕业。说着万年还把钱包掏出来，翻出里面的大票子全递给小姑娘，老田也掏掏裤兜，赈捣出五六百块递给孩子。小姑娘哭着要给两个校长下跪，被他们死劝活劝拉住了，让赶紧回宿舍准备一下找老师请假，明天回家，早去早回。德仁县也是农业县，乡下读书的孩子苦，有读书孩子的家长更苦。为了学校发展，万年前几年收了不少学生赞助费，给不少家庭增加了负担，宋玉莲家是富贵村的还是这种情况，其他村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估计不少，万年也不可能个个都了解到都解决，这样不行，还是要想办法大幅增加学校运营收入，有了钱才能彻底取消自费生，切切实实降低家长负担。万年跟老田商量，说听说国外的学校很多都是靠校友捐助办校，刚好赶上老田他们校友聚会，万年准备把这个事也顺便提提。万年到场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很谦虚地说自己过去是学校的保安，现在是学校的校长，归根结底是保障学校正常运行的人员，还是保安。大家回来回到学校，就是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他要保障大家，让大家回到家里感到快乐幸福，让大家回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难忘都值得回味。接着在掌声落下去后按常规介绍了学校近年来的发展状况以及未来发展目标，在讲到未来发展目标时，万年强调这个目标还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没有在学校班子会上提出，更没有跟县里领导汇报。就是在未来三到五年或七年，学校彻底取缔自费生，全部改为计划生，说只要走进德仁高中校门，将不会再有根据成绩掏不等赞助费的同学。万年说现在大概有一半赞助生，我们县不富裕，农村培养一个高中生就是不小的负担，希望随着德仁高中不断壮大发展，特别是有来自历届校友的支持，在不远的将来达到所有学生不收费这个目标。说到校友的支持，万年说，今天要给校友袒露心扉说说心里话。说为了母校发展和这个目标，哪位校友事业有成或掌握经费划拨，希望给与学校经费支持，万年顿了一下看看宋总，说事业有成的成功校友确实有不少。接着说如果不能直接给经费给赞助，校友如果在省市机关任职，能给学校的发展提供政策支持，也很好。接着，又说即使校友不是大款没有做官，仅仅是一般工作人员，那么校友走南闯北了解到对学校发展有利的信息，也请提供信息给予支持。最后，说即便无钱无权也不了解信息，这样的校友一定可以做好一件事，就是为母校的发展摇旗呐喊擂鼓助威！万年讲完后大家热烈鼓掌，讲得在座的每个同学心里都暖烘烘的，都说德仁高中的万年校长水平高，能力强，说没有想到一个保安出身的校长有这样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