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

张 新

　　走进黎明的小村，街旁绿杨高耸，柳枝低垂，晨露沐浴过的叶子散发着油油的湿意。空气里弥漫着野花的芬芳，几缕淡淡的炊烟挂在高远的树梢，静谧而飘逸。

　　农历五月，俗称“榴月”，膨胀的石榴花蕾，经不住阳光炽烤，“噗”的一声绽开了笑靥，花萼像红丝绸一样从中间抽出来。柔嫩的花蕊，娇艳欲滴，轻轻碰触，指尖便染了胭脂。起初是一朵一朵地开，再后来，商量好似的，整个石榴树便燃烧起来，嫣红似火，灼灼耀目。苏轼有“榴花开欲燃”的诗句，“欲然”二字，化静为动，将榴花火红飘摇的情态，写到极致。

       老屋依旧，檐下那棵石榴树虬枝交错，朵朵榴花争相绽放，花蕊上蜜蜂繁忙地采撷，时有鸟儿飞来，也顾不得理它。院里生长着一种叫不出名的藤蔓，不小心勾住了我的手臂，它的另一端缠在更高的石榴枝上，把我的目光牵引到枝头，上面开着一簇硕大猩红的石榴花，在嫩叶的簇拥下轻轻摇曳，晃若天边的云霞，美轮美奂。郭沫若曾这样赞叹：“可是谁用红玛瑙琢成了那样多的花瓶儿，而且还精巧地插上了花”！

  不知何时起，天空飘起雨丝，斜织着纷纷而下。不一会儿，庭院的草地上便升起一层薄薄水雾，石榴花上缀满了雨滴，仿佛美女额头上的汗珠，闪着晶莹的光。雨洗后的花朵愈发亮丽，韩愈有“五月榴花照眼明”的诗句，一个“明”字意境全出，灿烂的色彩淋漓尽显。微风过处，那红彤彤的花儿和着水珠，在绿叶间一闪一闪的，像火炬、像星星，恣意活泼而又赏心悦目，充溢着初夏的浪漫与热情。     

　　“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在春光逝去、花事阑珊时节，只有石榴花不惧炎暑，俏然绽放。清新而不孤傲，美丽而不妖娆，彤花袅袅，碧叶摇摇，蕴含着生命的璀璨与激情。诗人曾这样吟颂：“放弃／前生红宝石的高贵／于门前做一棵树／伸展生命的苍翠／何需／枫染霞披／毅然化成烈焰／把玉液荟萃。” 

       在老家，种树是有讲究的。“门前种三树，家家福长驻”，“三树”指的就是柿子、枣树和石榴。柿子与枣都是寓意吉祥的树，而在夏天，与乡亲们最为亲密的，还是小院里那如火般灿烂的石榴。俗语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说的是乡村的日常所见，家家户户都不可或缺，而今更多的变成一种生活的惬意，好像有日子如此，便不再有更多奢望。

   记得栽下这棵石榴树的时候，也是个下雨的日子。父亲从集市买来了一棵幼苗，植在庭院里，一家人为它浇水施肥，剪枝捉虫，小树苗逐渐长大。第二年，便开出了殷红的花儿，给单调的小院增添了几多生机。立秋过后，一个个石榴挂在树上，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橙红色果皮渐渐藏不住心底的甜蜜，露出绯红的石榴籽。应了童谣所歌：“红石榴，圆溜溜，挂在高高树枝头。风儿偷偷拉拉手，噗嗤一笑裂开口”。

        至中秋节时节，一家人欢聚一起，把红石榴摘下来，作为赏月的果品。 切石榴时，要先从顶部把突出部分挖去，然后在四边对称位置开边。所谓开边，就是把石榴表皮切开，浅切则止，这样稍微一用力，石榴就能够掰成四瓣，又伤不到石榴籽。切开的石榴露出鲜红的果籽，令人垂涎欲滴。细细品尝，那甜丝丝的味道，让人口舌生津，甘之如饴。石榴无言，却让我们懂得，一家人若像石榴籽一样紧密围在一起，互相牵念，心才不会孤单，生活才会更有滋味。

　　枝头裂开的红石榴，引的鸟儿叽叽喳喳，母亲在收获时，总是剩几个不摘，给观望的鸟儿享用。我那时很不解，母亲总说：“它们帮助捉过虫子呢！有付出就应有回报”。有时候一个收获季就能摘下百余颗石榴，母亲便选一些又红又大的，用干荷叶包好，藏在地窖里。藏起来的石榴，即使到腊月拿出来吃，也是新鲜如初，籽粒晶莹，果汁盈口，和刚摘下来的一样。

       在村里，我们家里的石榴是非常有名的，个大皮薄，味道甜美，引来许多乡邻羡慕的目光，母亲每年都要送给邻居许多石榴，来求苗的更是络绎不绝，我们也是有求必应。每到春季，母亲便把石榴根部发出的嫩条用土埋好，上面还要压上一块石头，俗称“压枝”，是为了更好的与土壤接触。过不了多久，新压的枝条便发出根来，长成一棵棵石榴苗，虽然分走了大树的许多养分，但母亲也总是很开心，移到别人家开花结果，几年下来也成了大树。

　　越下越密的雨，打断了我的回忆。茂密的枝叶挡住了袭来的雨点，我坐在石榴树下，泡上一杯石榴茶，轻轻呷一口，顿觉香甜直入肺腑。这是我们家的私房茶，每年石榴花开时节，母亲总是摘取一些不结果的“晃”花，用蜂蜜水浸泡数日，晒干备用。等到石榴成熟了，剥下的石榴果皮舍不得扔，便收集起来切成细条，凉干水分，用少许红糖炒熟去涩，然后加入夏季留存的石榴花，制成香甜的花茶，一直喝到来年石榴成熟。    

　　守一树花开，品石榴香茗，顿觉心明眼亮、爱暖情长。每一季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色彩，石榴花是缤纷夏天最耀眼的那一抹红，红得浓烈，红得纯粹，从萌动到绽放，洋溢着馨香，酝酿着灿烂，把红红火火的愿景烘托。 石榴花开的日子，也是农家忙于播种的日子，人们每天辛勤的劳动，把一年的希望播种，翘首期待着，又一季累累硕果挂满秋日枝头。   

2023／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