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天行健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没有文化,我小时候没见过母亲为我们哪一个纠正过拼音文字,指导一下我们学习。或见她看什么报纸杂志、或捧着什么大部头书在看。反正姊妹们应该都给母亲念过信或写过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给她念信的时候,母亲或戴着围裙、或戴着套袖、或双手扶膺,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床边或桌边侧耳倾听。生怕漏听掉哪个字、哪句话。念到重要的地方还时不时让我们再重复一遍。念着念着就能从余光中看见母亲随着信的跌宕内容,绷着嘴,时而沉思,时而望着窗外。时而抽泣、时而擤鼻涕,眼泪和鼻涕打湿了睫毛和嘴唇,沉重地滑落脸颊和下巴。我们呢,与其是在为母亲念信,不如是在看母亲起伏情绪的夸张表演、以及对来信内容待其母亲的是非对错首肯认定。声大声小、速度快慢与母亲波澜的情绪变化形成了全屏共频共振共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帮她写信的时候,母亲就像个教书先生一样边想边说,顺嘴就能说出一大句一大句缜密的词语和思维脉络晰清的每句话来。惊讶的是母亲记性特别好,几十年过去的事,时间地点清晰,前因后果分明。可贵的是还不重复说过的话。虽说写的是家庭琐事,却不拖泥带水,直奔要害。措词犀利,主题突出。想必母亲早已打好了“腹稿”,成竹在胸,用的时候像泄洪的闸口脱口而出。母亲说到动情处有时声音高亢有时圆睁恕目,像个性情中人的判官一样单从表情就能判定事情的是非曲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能写会道的我们却成了听写默写词语的小学生,随她情绪调遣。不认识几个字的母亲倒成了检查作业、督促作业、批改作业神通广大的老师了,任她肆意飞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文化,能认识几个字?听母亲说曾经上过夜校即建国初期的扫盲班。母亲六十多岁即我的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回家看见母亲戴着只有缝补穿针捡米才戴的老花镜,周武郑王地坐在桌前捧着一本厚厚的《圣经》,虔诚至极地一字一句地小声念着连本科学历都难以理解,都难以辩识的圣经里的故事情节内容,以及众多生僻字和翻译过来拗口难记的阿拉伯人名地名。看着母亲“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只读《圣经》书”专注的神态,从幼儿园蹦蹦跳跳回来的儿子也触景生情和着母亲,大声唱起母亲常领他到路寨教堂唱的郎郎上口耶稣、耶和华阿门之类的歌。母亲慈祥和善地看着儿子哈哈笑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忖母亲真成了有文化的人了,真捧着大部头书废寝忘食在看。我诧异并戏谑笑着调侃道:“妈,您年轻的时候要有这么用功,早考上大学了,哈哈!”母亲头也不抬仍专视密密密麻麻泛着黄色书页的《圣经》书,一本正经地笑着说:“我可不,那时候我还一个一个生孩子呢!”一副得意洋洋儿女双全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满足感、自豪感、成就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准确讲,在母亲认知的格局中生儿育女,艰难哺育,无灾无难,教育成人,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远比“臭知识分子”摇头晃脑、死记硬背四书五经里的“之乎者也”、记住历史中的奏砖汉瓦、贞观之治、康乾盛世更重要,更现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应该讲在母亲的浅意识心底或内心深处还是有对文化知识崇拜的,还是有敬重有文化人强烈愿望和浓浓的情结的。要不三代贫农出身的母亲怎么会毅然走进书香门第被划为中农成份的夫家?要不怎么会嫁给当民办教师进而走出山村、一辈子从事教育领导工作并且还是二婚的父亲呢?按现在话说母亲在当时也是个“奇葩女”“物质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终归母亲还是没有上过所谓的小学、初中,还是被列入了被母亲挂在嘴边说的、户口簿上在职业一栏中冠以家庭妇女职业的行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因为母亲没有什么文化,我小的时候不记得母亲给我们讲过“孟母三迁”“岳母刺字”“悬梁刺股”等奋发向上砺志人生启蒙人生书本上的故事。母亲也不会将诲涩难懂的人生大道理用深入浅出的典故、深入浅显的儿歌或童谣、以及动听的充满幻想的寓言故事,用拍拍入睡的方式讲给我们听。她也不会用温文尔雅、循循善诱、蜻蜓点水、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坐下来心平气和和你摆事实讲道理,指出子女在学习生活中出现的不足和缺点。有着农村、城市生活经历,历经颠沛坎坷、生活磨难,深谙“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秉持“树不砍不成材,人不打不成器(母亲语)”的母亲却会以她独特的教育方式向子女灌输“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的道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也许是不经意间、或者也许是有意识讲给我们姊妹听的为数不多的故事我却记住了。记住了故事情节,不记得在何种语境下讲的,也许是在做错事的时候。记住了故事的起伏梗概,不记得在何种理由下说的,也许是在懒馋作乱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切都是在随意中、在人间烟火气中、在闲聊茶余饭后中,在断断续续你一言我一语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在我们人生观是非观处于朦胧、启蒙和悄悄萌芽的关键时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越是随意,越能久远,越能力透纸背。越是于无声处,越能警醒,越是能听到一声惊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我在六十而耳顺的年龄,屏蔽和“锁屏”掉一路风风雨雨、跌跌撞撞纷繁浩大的或天籁之音或洪荒杂音,还能记忆犹深、记忆如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文化的母亲用极富感染力和极富穿透力浓浓的乡音,讲了极富震撼和极富影响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去有一个犯人,因犯偷盗罪被判出死刑,执行枪决前他向监狱提出想见见自己的母亲。监狱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同意了他的请求。母亲悲悲戚戚、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他的跟前。他无比忏悔地对母亲说:“妈,您把我养大,不容易,我现在犯罪了,死到临头,现在我马上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是您的奶水养大的,在我临死之前,我想再吃一口您的奶,也了却了我的心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儿子的要求甚至乞求,对于即将走向刑场的儿子,作为母亲岂有不应承的道理,岂不是举“怀”之劳。况且又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母亲听的一把鼻子一把泪。母亲悠悠支着小脚颤颤巍巍站起来,将右手伸向胳肢窝处慢慢解开大襟上的梅花盘扣,掀开大襟棉袄,宽衣露怀,死囚欲将头伸向母亲的怀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事讲到这里,应该是一个虽不凄凉但却很凄美、酸楚、心酸的故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母亲来说已经够残忍的了。儿子痛改前非,虽悔之晚矣但已是良心发现,也不失为一个警醒后人的案例。假如故事戛然而止,没有了以后,可能也就有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警示教育的结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惜故事没有结束,当死囚慢慢将头伸向母亲为他敞开的胸怀时,死囚已然嗅觉到母亲怀里那独有的体味,他已然记忆到那久而未闻的乳香味。他甚至看到了那个被几根暴露着的肋骨夹挟着汁水全无且低低下垂、干瘪、皱巴、黢黑、苍老的乳房下泛着暗晕枯萎的乳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将头伸了进去,他将头伸向久违的母亲的胸怀,他将头埋在了曾为他小时候遮风挡雨、庇佑长大给予他温暖的母亲大襟棉袄怀里。在他噙着母亲奶头的一刹那,他做出了一个惊人骇俗的举动,他做出了任何一个儿子都做不到的“咬牙切齿”,只听到母亲“啊”“啊”的几声惨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罪犯,这个死有余辜即将走向刑场的死囚、母亲的亲生儿子极其残忍地、毫不留情地、恶狠狠、硬生生地将曾哺育过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的乳头用他那“铁齿铜牙”狠狠地咬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瞬间母亲的乳头鲜血淋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瞬间母亲的脸庞极度扭曲、变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瞬间母亲的脸色苍白无力,进而疼痛难忍、死去活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瞬间母亲的双眼极度惊诧、疑惑、悲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事情节迅速反转,死囚咬掉母亲乳头的结局将故事情节推向了高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死囚流着泪,望着奇疼无比的母亲说了振聋发聩回光返照般的话。 “娘啊!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为什么要咬掉?就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您不管我,惯着我,顺着我。小时偷东西您不阻拦我,还说我有本事,自己还享用偷来的东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谁让您溺爱纵容我?谁让您不教我做人?才让我一步一步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您害了我,您害了我,我恨你、我恨你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死囚含着眼泪带有恨意说的一番话,更是成为故事高潮中的点睛之笔。同时也以无可比拟剧情反转的震撼方式,成为了教育一代一代“骄子如杀子”的典型案例而得以留传下来。我相信这是能够收入到百度词条一个重要理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可能也是我的母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真正目的和要害所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可能也是我的母亲为她平时严格管教子女、施以重锤锻打儿子远超任何一个家庭提供了一个堂而皇之、言之凿凿、振振有词、鲜活生动的模板和案例。也为“不打,不成才、不成器”提供了鲜血淋漓的事前铺垫。更是无可挑剔立竿见影的充足充分理由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惊骇的我听的毛骨悚然,我已经没有勇气去问母亲:被咬掉乳头的母亲的最终去向以及咬掉母亲乳头的死囚的最终归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也没有说。该说的母亲都说了。母亲的意图、指向似乎更明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的故事。一个母亲在若干年后讲给只有八九岁的儿子听的一个惨烈、悲壮、惊恐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死囚—乳头的故事折射出我的母亲的教子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母亲是自私的。母亲不想当罪人,母亲不想让儿子恨她,不想做那个教子失败痛苦流涕被咬掉乳头的母亲。就像毛泽东进城后不想当李自成一样。母亲更不想由于自己的骄惯、放纵和纵容,让自己的儿子像故事中的儿子一样走进牢狱,走进刑场。母亲不想让故事中的惨烈结局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与儿子之间。她不想让她的儿子在临死之前也说出痛恨母亲的话,她不想毁掉儿子的一生。他需要未雨绸缪有意识地讲给儿子听,就像郭沬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在解放前夕讲给全党听一样。她需要在儿子人生观世界观尚处萌芽尚未确立的时候,以家长里短的方式、以“恨铁不成钢”狠劲,慢慢将做人的道理一滴一滴渗透在儿子血液里,溶化在骨骼里。既便故事结局惨烈仍要直面儿子,儿子仍要面对,仍要“将人生有价值的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仍要展现在儿子面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知道,她不教育,纷纷扰扰的世界会替她教育。母亲还知道,她不重锤锻打,弱肉强食的社会会施以拳打脚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母亲讲完这个故事,我惊悚而胆颤、不由自主地看着一脸正经、板着脸的母亲,又朝母亲碎花衣服下略鼓且垂的胸怀看了很长、很长时间。“怎么会咬掉?妈妈不疼吗? 我可不敢偷东西,我可不敢进监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在我工作和为生存而折腾的时候,也曾有过二、三次差点摸着了拘留所的大门。差点如母亲说坐“不掏钱的车”,住“不掏钱的房”。差点让母亲蒙羞和难堪。处在黑白灰江湖地界,生存难以为继有时身不由已,无睱自顾。甚至迫不得已铤而走险,更甚至冒险求生存。不得不一次次下拉遮羞布的做人做事底线。以期同流合污沆瀣一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貌似公正、公平,正经的社会,有时会把正经的人逼疯,逼得满地找牙。貌似老师课堂上非黑即白是非分明的教育,逼得规矩的人没有是非,逼得没有尊严。就像人穷没有人民币逼良为娼撬门盗窃一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鲜血淋漓的乳头、母亲哀嚎的哭声、走向刑场的枪声还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散去,也还是在那个时期,也还是八九岁的年龄,没有文化的母亲又讲了一个凄婉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是在一个物质匮乏生活朝不保夕的年代,有一个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的家庭,子女众多,生活极其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子女天天吃不饱饭,天天饥肠辘辘,巧妇也难做无米之炊。有这么一天,母亲不知怎么做了一些肉酱,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似的装在了大罐头瓶里,放在很高的地方。并千叮咛万嘱咐子女,不经大人允许任何人不能偷偷打开吃。在那种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皮包骨、骨包皮的年代,一个“偷”字涵盖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的极度贫困和窘境,更让现在的年轻人理解不了肉酱放到那么高的地方,吃点肉酱何偷之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盛馒头(不是白馒头是黄面馍或窝窝头)的篮子高高挂起,亲戚朋友拿的糕点礼品像防贼一样锁在柜子里,来客人了到邻居家借个鸡蛋,家里小孩吵嘴打架多半与多吃一嘴少吃一嘴有关等等,都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我记忆很少吃过亲戚朋友拿来的点心一类的东西。都让母亲以小孩“吃那到哪”而又拿着去串亲戚了。好一点是在柜子里忘了放坏了才会“偶尔露峥嵘”饕餮一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晚上,男孩躺在床上摸着干瘪没有一点油水的肚子,饥渴难耐,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突然想到了在高高柜子上放的一瓶肉酱,男孩抬眼看了看玲珑剔透的瓶子里呈现出的充满诱惑、充满食欲、散发着油亮肉醇酱香的肉酱,母亲叮嘱的话又在他耳边想起,他咂巴咂巴嘴又将口水咽了回去。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又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肉酱的飘香和吃进嘴里味蕾的贲张和享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贪念一经生成,如洪水猛兽、如窃贼惦记。他更加欲罢不能,更加垂涎欲滴了。他坐了起来。他擦了擦流在嘴边的口水,又摸了摸空空如也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他扶着床头勉强下地一步一步慢慢向柜子走去。他知道,他这是在向美味走去,在向裹腹的美食走去。高高的肉酱瓶看的越来越清楚,母亲叮嘱的话越来越模糊。他抗争不过美味的鲜香,他抵御不了美味的诱惑。他真的太饿了,是那种天旋地转的饥饿,他真的太想吃了,是那种饥不择食的想吃。他不知道他就像一只北极熊,舔食猎人为它准备海豹血包裹着锋利刀刃的鲜美的冻血块,越舔食越鲜美,越鲜美越舔食,直至刀刃刺破麻木的舌蕾血流不止倒地而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一步步走进垂涎三尺的美食,美食却无情地反噬了他,将他带进了万却不复的境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终于打开了被母亲缠的结结实实的瓶盖,瞬间香溢四射,满屋飘香,他小心地凑到瓶口闻了闻,一股久违的肉的香酱的香直冲心脾,撩得五脏六腑抓耳挠腮。他又舔了舔瓶盖残留的喷香扑鼻的豆酱,又看了看飘浮在肉酱上亮晶晶浸透酱色的油,他努力说服自己。努力克制自己,就吃一点,就吃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味蕾一经绽开,口欲就是魔鬼,巨大的占有欲撩拨着每个细胞、充斥着身体的每个部位,强烈的口腹欲像巨兽无情地吞噬着他,就吃一点、就吃一口的心理防线像溃了堤坝的洪水猛兽一破再破,一泻再泻,他禁不住物欲的折磨,他无法摆脱味觉对他的冲击,他情不自禁、一发不可收,终于在自我安慰、自我原谅下一口一口将瓶子里足足有一斤多的肉酱全部吃完。就像血吸虫一旦钉上人体,拚命贪婪吸吮鲜血停不下来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于进食过多,口干舌燥,嘴渴难忍,男孩抱着晾水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肚子水。结果肚子翻江倒海,疼痛无比,在床上翻来打滚,最后离奇地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不清母亲是在吃饭还是在做饭讲的这个故事,母亲讲到这里似乎停顿了一下。我怔怔地呆愣在了那里,噔着迷茫的眼睛看了看去忙活的母亲,我心有余悸胆怯地等母亲回来问为什么会死呢,母亲正眼看看我,加重语气没好气不加思索地说:“出该(母亲语,意出格、活该)好(hao)吃嘴,偷吃嘴,喝了一肚子凉水肚子发胀,让胀死了,让撑死了,看还偷嘴不偷了,还好(hao)吃不好(hao)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惊骇的我又一次听的毛骨悚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的故事。又是一个母亲在若干年后讲给只有八九岁的儿子听的一个惨痛、悲怆、惊悚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男孩的母亲不是爱基斯摩人,男孩却成了“嗜血的北极熊”,肉酱瓶里没有刀刃,肉酱却成了锋利的刀刃,口欲中藏着锋利的“蜜剑”。贫穷没有限制男孩的想像力,饥饿、贪婪“好吃嘴”“偷吃嘴”却终结了男孩的想像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儿子—肉酱的故事折射出我的母亲的吃喝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几年前,父母都还健在,每天下班从六七公里的市场步行回家,不知是无聊还是由于走路加速血液循环产生啡吗呔使人愉悦、浮想联翩等什么原因,我突然想到了母亲讲的故事,一个家庭主妇道听途说随便一讲的故事,无厘头无版本,百度会不会有?智能手机能不能无所不包。出于好奇、验证和刨根问底,我打上“死刑犯咬掉妈妈的乳头”等几个字,百度立即跳出故事多个版本。还真有这个事,虽有说清朝的,有说民国的,还有说建国后的等等不一而足,但都剑指“死刑犯”“母亲”“咬掉乳头”以及“死囚说的话”这四个重要环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足见这个故事影响之大,范围之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打上“肉酱能撑死人”,没有搜索到我想要的答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腹稿时,我询问了同在勤劳街大院同年级的同学,他小的时候母亲没有给他讲过死刑犯咬掉母亲乳头的故事,我又咨询一位在开封土生土长有着和我在国企工作和为生存打拼同样经历的朋友,他爽朗地说,讲过,讲过,记忆很深,影响很大。我又问了早年怀揣20元从周口来郑做生意风生水起后定居在郑州的朋友,他郑重而自信地以不容置疑的神态重重地点了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他们都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听过吃肉酱胀死人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我怀疑这个故事是母亲杜撰的。母亲杜撰的现实版的《狼来了》《一千零一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仔细回忆当时的细节,母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好像我们家也炸了一瓶西瓜肉酱或什么好吃的东西,母亲也放到了很高很高的柜子上面,记得吃饭的时候母亲也打开过,后又放到上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来这个故事是母亲为我们“私人定制”量身打造的。 母亲现做现卖,“VIP专供”,是母亲凭借多年经验以及传说中的事例加以揉合张冠李戴合理拼凑并借题发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有意拼凑的这个故事,对于我,真是害人不浅。给我调教影响成了“添坑不用好土”“穿衣不露皮肉”“喝酒不擅品味”的人,极端例子是初到中博家具市场打拚,中午炝锅面条+烧饼整整吃了半年。工人几次都“罢食”。退休后,为写文章20天米饭番茄炒蛋“雷打不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在的时候说我:“舌上粗” 可能与母亲讲的故事有很大关系,恐怕也达到了母亲的目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听母亲讲完这两个故事时,母亲所讲的情景,在我印象中好像就发生在我出生的前前后后。而且很可能就发生在离自己家或者自己老家不远的地方,好像就发生在左邻右舍家里一样。当时正是文革时期,打砸抢烧比比皆是,游街示众满大街转,碎石烂块铺天盖地,学校停课,工厂武斗。社会治安十分混乱,在加上母亲讲的绘声绘色形象逼真,添油加醋,着实让我印象深刻。准确讲也算是吓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讲的故事到底要向只有八九岁、她的儿子传递着什么样的信息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喋喋不休宏篇大论的说教,却让你在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中深受其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故事影响了我的人生观进而影响了我的育子观。影响了我的吃喝玩乐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骄子如杀子,棍棒出孝子”,“有志吃志,没志吃力““一岁看大,三岁至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一生反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偷奸耍滑不走正路的人,母亲教会了我做人,做个正直的人做个走正道的人。做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吃着奸做着滑看见油锅往里爬”“上等人争穿,下等人争吃。”“没有苦中苦,难做人上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一生反对讲吃讲喝讲穿,她认为从小讲吃讲喝讲穿从来就没有出息,没有出路。对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懒馋耍滑等深恶痛绝,嗤之以鼻。母亲教会了我如何抵制来自人性弱点的诱惑,抵制吃喝玩乐的诱惑。虽然我还是没有出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母早期的是非善恶启蒙家教,对我来说具有初级的、启蒙的、朴素的人文因素。父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悄无声息地影响左右过你人生的所做所为,都会为你日后生活习性和行为准则留下极其鲜明的生活烙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能一巴掌一瞪眼一责骂,分辨出了是非曲直,无须长篇大论,无须循循善诱,无须喋喋不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是我故乡……”母亲当时没见过也没到过大海,不可能给我讲大海、海边、海浪的故事,但母亲却洞悉世事,明察秋毫,用小小的故事蕴涵着广博的人生大道理点化我、启迪我、影响我的一生。到过大海的人,未必有母亲如宽阔的大海的胸怀宽广。徜徉过海岸线的人,未必有母亲如绵延的海岸线的视野深邃。搏击海浪的人,未必有母亲如翻滚的海浪的气魄磅礴、雄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讲故事的人,我的母亲几年前离我而去,听故事的人却步母亲的后尘渐渐老去,小时候母亲沉浸式讲的故事。终将一直伴随着我,影响着我,激励着我,并将永远被我刻苦铭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腹稿于2023年1月10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草稿于2023年7月15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稿于2023年7月29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去年年底全国疫情以国务院联防联控权威发布而全面放开。一时云开雾散。今年春节,儿子仍身披“大白”千里迢迢从京返郑过年。强烈的三波疫情余波撞击着大江南北,轻度感染人数暴涨,老年死亡人数冲上热搜,火化场排起长队,医院床位一床难求,药店连花清瘟挤兑,家家户户接二连三中招,亲戚朋友多未能幸免。据钟南山讲,全国90%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感染。其余自带免疫和家族基因使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株守家中两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刷爆视频头条,小人管顶层事,无睱阅读写作。不得已出门来去匆匆,避人如瘟神,快递必喷杀,进门须全喷。到市二院取药,大白、隔离防护罩、隔离鞋套标配,照片为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量体重徒增2公斤,渐显孕妇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快哉!幸哉!躲过来势汹汹之余孽,未躲过细水长流之体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3月下旬,应北京姨妹之邀前往北京省亲,历时一个半月。完成“两大事一得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完成了游览北京大小景区70余处,由远及近,由外到里,由郊及市。第一天旅游直抵宛平城、卢沟桥,抗日战争发起地。再天,直扑北京周口店遗址,中国始祖之地……及至游市中心戛然而止,悻悻而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完成为父为母应完成之任务。上房山下平谷,过大兴。观燕山,历永定,足迹京郊各县区。终定永定河之畔,园博园之侧,卢沟桥之间。结束“北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得知儿子工作很好,生活很好,“诸事”很好,“诸事”之人甚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5月6日由京返郑,打开每天记载旅游日记,思绪紊乱,静心不下。7月15日才平复躁动之心。今年未写一篇文章,终有无所事事、行尸走肉、百无聊赖、行将就死之感,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惶恐滩头说惶恐,浪费时日矣!浪费时日矣!强打精神振作思想,进入回忆往事,酣畅淋漓状态。遂有了此年第一篇文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文毕又在下雨日,抬头看看“听雨轩”牌匾,补脑还须红烧肉,七院查血,肌甘远低正常值,又查百度,属营养不良症,补脑补体终需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下一篇文章又在进行时……</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