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29你的钥匙

种一棵木又寸

《我的左脚》

［爱尔兰］克里斯蒂·布朗

一个泥瓦匠家庭的22个孩子之一，患有先天性脑瘫，四肢无法正常活动，也不能清晰地讲话。五岁那年，布朗用左脚奇迹般地写下了人生第一个字母A 和单词mom。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布朗开始明白自己将永远被禁锢在这具残疾的身体里，也开始注意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他甚至想过自杀……是母亲博大的爱和耐心给了他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凭着毅力，他用神奇的左脚开启了与世界沟通的大门，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令人惊叹的画作和文学作品。

一副残缺的身体也能开出绚丽的花朵，他拥有着大多数体格健全的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成就，可他真正想要的——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自豪，不是怜悯”，作为残疾人的克里斯多么渴望自己被当作一个正常人被世界所接受，多么渴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有爱情，多么渴望能有一番作为……他渴望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他就在这种渴望中反反复复自我折磨着，好在有母亲、家人、爱心人士的支持，最终他还是选择往里走，安顿内心。

10岁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喜欢的女孩一个个同情他，远离他……最后那个笑容的主人希拉，他们来往的32封信被他珍藏进一只棕色的小盒子里，这些信被一条令人伤感的蓝丝带捆在一起，他时不时就要去数数。克里斯最终接纳了自己的缺陷——自己永远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他和希拉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决心要做自己，并做到最好：“哪怕我永远体会不到跳舞的乐趣，至少我还能感受到创作带来的狂喜”。

可惜写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罗伯特·科利斯医生指着那一摞稿纸，“并没有白费。也许它不怎么读得通，但并不全是浪费精力。即使没有别的用处，这也帮助你做了很多思考练习。如果你依然想写自己的故事——那么，你必须完全重新开始！”最后他走过去，握了握克里斯的手。克里斯知道他要开始一件最为艰难的事情，但有医生在身后，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完成……当他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写到这里，想起了余华念念不忘的好友——史铁生。

克里斯1933年-1981年，享年48岁。史铁生1951年-2010年，享年58岁。相似的命运，相似的烦恼，却又不尽相同，克里斯有母亲、家人相伴，铁生有爱人、朋友相伴。

到底是什么让残缺身体里的灵魂闪耀出灿烂光辉呢？铁生爱人陈希米的《生命》是最适合的答案：

树一遍又一遍地绿，

顽固、耐心，从不停顿，

不惜用尽所有的水分和养料，

不管之前的冰雪和之后的烈日，

只顾蓬勃饱满地绿着。

你说，你看见了吗？

那就是活下去的生命！

克里斯在创作中重生，史铁生也是。

《我与地坛》我印象深刻有四处：

一是铁生对一个穿梭于地坛上下班的“女工程师”的无疾而终的暗恋。

二是铁生对多年风雨无阻来地铁散晚步的老夫妻的长期观察。

三是铁生对兄妹中那漂亮却失智小姑娘捡花的唯美描述。

四是铁生那个企图通过跑马拉松改变命运的友人一次次与转运擦肩而过的无奈。

同命运是没有一点道理可讲的，大多数时候只能接受——

接受命运的馈赠，即使馈赠的是缺陷，也要坚定地相信这些缺陷会让你积累许多普通人没有的经验，虽然过程痛苦，但是一定能为你开辟一条自己的道路。好的坏的，要全部接纳。

写到这想起铁生《命若琴弦》里瞎子师徒的故事，必须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后才能用的医治眼睛的药方，那是留给苦难人的盼头，那点盼头是活着的希望——突然明白了，原来苦难人活着本身就是奇迹。《我不是药神》中程勇成了那些买不起药的白血病患的奇迹，而他被抓的结局又是真实现实，原来不只团圆美满才美，这苦难里开出的花更绚烂更有力量。

回到克里斯，他用左脚学会去打破和其他家庭成员之间的屏障，但医治时为了恢复对整个身体的掌控权，他曾被要求不再使用左脚，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放弃“钥匙”，他只能抱着治愈的希望撑着做康复训练，他像之前一样无数次地期待着，幻想着……可他逐渐明白无论医生多厉害，他们也无法扭转他的命运，而他的左脚将是他唯一的钥匙，唯一的能开启那扇囚禁他的监牢的门的钥匙。

真正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结尾用《我与地坛》里最喜欢的两段话：

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但是太阳，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以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个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