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上海古籍出版社86

秋声斋

1996年购于成都古籍书店。春熙路孙中山铜像旁边。现已无存。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78年版，影印，86出版。 中年以后，读聊斋，常被其优美的文字所陶醉！先生虽不轻易用典，但偶尔仍有难解之处。后购得上海古籍出版社87版影印本，其评注校皆可为我解疑！读书至入静之时，常思与相知交流，此人之本性也！而今日之世，可顺利读懂古文者不多。故暇日偶译，觉半文半白颇有意趣，且似可更准确表达蒲氏原意。乃发而不可收也！清中期杭州词人项鸿祚有言，“不为无益之事，何以了有涯之生！”此之谓也。 罗刹海市马骥，字龙媒，商人的儿子。眉目清秀，俊美帅气。从小聪慧风雅，且善于歌舞。经常追随剧团影视名星，以锦帕缠头，扮美女，所以得俊人的雅号。14岁参加科举考试，便乡里扬名！父亲年老，离开商界回家闲住，对他说:你读哪几本书，饿了不可食，冷了不可穿，还是继承我经商的好。于是，马慢慢执父业，外出经商。一次与人乘海船外出，遇巨风吹去，几昼夜，到一处海岛都市。当地人奇丑，见马以为妖，哗然警逃！马一开始很害怕，当知道当地人是皆害怕自己，则姑意警吓他们。马正饥喝，见到有人在吃饭，则狂奔过去，众人惊逃，马则借其剩下来的食品饱餐一顿。过几天，走到山村，看到山民也有长的像人的人，但却衣着褴褛如（接下页） 乞丐。马坐在树阴里休息，村人站在远处观看。慢慢觉得，这个怪物不像吃人的野兽，才渐渐走近。马笑脸相迎，搭话，互相言语虽怪异，但也可知半解。马告诉他们自己怎么至此的经过，村人高兴，奔走相告邻里，此人不是吃人怪物！则纷纷来讯问交谈。但奇丑无比的，只远远望望即去。来交谈的，其口鼻位置尚与中国同，皆出酒食给马。马问他们为何怕自已？回答:“曾经听祖父说，往西二万六千里，有个中国，哪里的人形象都十分诡异。用耳朵吃饭！今天才相信了！”问他们为什么这么贫苦？回答说:“我国所重视的，不是文章才能，只重形貌。长的最好的，就当朝中大臣。差点的，任民社团体负责人。再差些的，任贵人们的奴仆。都可享受特权，以养妻儿。像我们这样的，一生下来，父母便认为是不祥之物，而丢弃了！不忍心立马丢弃的，只好留下来继承传宗接代而已。”马问:“你们叫什么国？”答:“大罗刹国，都城在北30里。”马请求他们，带我去看看。于是次日鸡叫就出发，天明，才到都城！都城以黑石砌墙，色如墨，楼阁高百尺，没有瓦，盖着红色的石头。拾红石的残块，用指甲磨，与朱砂无异！此时，正好朝庭退朝，大臣巨卿鱼冠而出。村人指说:“这是相国！”一看，耳朵朝脑后长，三个鼻孔！ 睫毛如帘子一样覆盖在眼前。又几个骑马而出，指说，这个是大夫！依次各指说官职。只是，官越小，丑陋的程度渐轻！一会儿，马与村人回返，街道上人看到马，惊呼狂奔，相接跌倒一地，就像见到怪物！村人百般解说，市人才战战兢兢远远观望。归来后，国中老少皆知这村里有异人！于是缙绅大夫，争着要看稀奇，要村人带马去看！可是，每去一家，守门人一见马上关门拒入，而一家老小隔着门逢偷窥（王注:河南山东有个谚语——门逢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窃窃私语。一整天，也没有一家开门相见的。村人说:“这里有一个人，曾经在朝庭做执戟郎（王注:执戟郎，是在王宫门口，手执长戟站立两边，兼守卫和礼仪的兵士。韩信在项羽军中，即任执戟郎。汉朝以后，便无此职名。蒲松龄在此，是隐讽极下品，又可近国王的“官”），曾经为前朝老王出使不同的多国，所见各国人多，或者会不害怕你？”于是带他来执戟郎家。执戟郎果然很高兴，开门延客，奉为上宾。马看他相貌，像八九十岁，眼晴突出，胡须卷曲像刺蝟。他开口说“卑人年轻时奉王命出使很多国家，唯独没去过中华上国！今120多岁，能一见上国人物，这不可不上报，闻知于天子！可是，为臣退居林下，十几年没上过朝堂，明天早上，为你一行！”乃命人摆酒，行主客之礼。酒过三巡，出女乐十余人，轮番歌舞。相貌都如夜叉精，皆用白锦缠头，朱红锦衣拖地。扮演不知何事，所唱不知何词。唱腔节拍恢谐诡异，主人边看边拍手称快！回顾马:“中国也有如此之乐吗？”马回说:“有。”主（紧接下页）| 人请也表演一曲！马随敲着桌子，唱了一曲。主人欣喜地说:“妙哉！声如凤鸣龙啸，从未曾听到过！”第二天，一起入朝，向国王举荐马。国王欣然下诏，诏见马。但有二三个大臣向王陈说马骥的可怕怪状，不要惊了王的圣驾！王则免见。执戟郎出来告诉，深为惋惜！马在执戟郎家里住了很久，一次与主人饮酒醉，拔剑起舞，以煤塗面，作张飞，主人以为很美！说:“请你以张飞的样子，去见宰相，宰相一定高兴，愿意用你，高官厚禄不难得到！”马说:“这是游戏而已，怎么能用改头换面的方式，换取富贵荣耀？”主人劝他一定通融，别固执！并设宴，邀前阻止马见国王的人，令马以张飞的面目出而见客。众人惊讶地说:“为什么以前那么丑陋，今天却如此美颜？”遂与共饮欢歌！马婆娑起舞为歌《弋阳曲》，一座为之倾倒！次日，这几位争相向国王上表章，推荐马！王大喜，以旌节召见。王问中国治国之道，马委婉上奏，王大喜，就在旁边宫殿赐宴。酒酣，王说:“听说先生善于雅乐，可给我表演一曲吗？”马便起舞，亦以白锦缠头，作靡靡之音。王十分高兴，立即任马为下大夫！此后，时时与马私宴相会，特殊恩宠！时间久了，国王边的官僚执事，微微觉得，马脸上的煤黑之假，故而常见周围之人（紧接下页） 窃窃私语，对马不甚友善！马深感孤立，心不自安！于是，向国王上表请辞。王不准。又告休假，王准三月。于是用车马拉金银，财宝回到山村。村人跪而迎接。马把金银资财，分于交好的人，欢声雷动！对马说:“我们这些小人，能受大夫恩赐，明天去海市，当求得珍宝，回报大夫！”马问:“海市是什么地方？”答说:“海中的市场，四海的鲛人，买卖珠宝。四方十二国，均来贸易。其中多神人游戏。那时，云霞遮天波涛不断！你贵人自多保重，不要去冒险。你以金帛交给我们，为你买购奇異的珍宝。海市的时间，已快到了！”马问，你们怎么得知？答说:“每见海上朱鸟来往，七天后即是海市！”马问什么时候出发？要与他们同去。村人劝他保重！马说:“我本来是沧海上的游客，何惧风涛？”没几天，果然有人上门邀他装资同行。遂装船。船可容纳数十人，平底高船栏，十个人摇橹，激水如飞！行三天，遥见水云幌漾之中，只见高楼重重叠叠。贸易的舟船，四方纷集如蚁。一会儿，到城下，见城墙的砖有一人长！城楼高入云端！系好船人城，见市上所摆列奇珍异宝，光颜夺目。都是人世所未见！忽见，一少年俊男（紧接下页） 乘骏马到来，市人纷纷避让，说是《东洋三世子》。世子经过，见马骥，说:“这位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即有牵马人来问马生是什么地方的人？马在道边拜见，道说自己的家族乡里。世子说“既然远来我地，缘分不浅！”于是，命人牵马与他，令骑，与世子并马而行。出了西城，刚至岛的岸边，骑的马长嘶一声跃入水中，马生大惊呼叫。则见海水裂开，分屹两侧，马行如故！一会儿见前方宫殿辉煌，玳瑁作梁，鲂鳞为瓦，四壁晶莹。马与世子下马，相揖而入。仰视，只见龙王上坐！世子启奏:“臣游尘世，得到中华贤士，以引见大王！”马下拜晋见龙君。龙王说:“先生必是文学之士，必有屈原、宋玉之才。请烦劳先生挥如檐巨笔，赋《海市》之文。请先生不吝珠玉般的文才，以成其美！”马叩首领命。龙王命人取来水精般砚石，龙须之笔，纸光如雪，墨气如兰。马挥笔千言立就。献于龙王。王拍案称赞说:“先生的雄才，光耀了我们水国了！”又唤来龙宫各族，齐集于采霞宫。数行酒罢，龙王举杯向马生说:“寡人一向怜惜的女儿，至今未选到良人与其匹配。今劳先生，其有意乎？”马生离开坐位下拜，唯唯连声！龙君顾谓左右安排。没一会儿，数位宫女扶女郎出。珮环叮咚鼓乐大作，拥新人共拜。马生偷窺，真仙人也！女拜毕而去，不一会儿，宴毕。两个丫环挑彩灯，引导马生进入副宫。龙女浓妆坐等。珊瑚床上（紧接下页） 装饰着八宝。帐外的流苏上缀的明珠如斗大。床上衾褥香软可人！天刚亮小女子，众丫环，奔入站满两边。马生起床，出外，上朝谢恩。龙君封他驸马都尉。将他写的《海市赋》，驰送各海龙宫，诸海龙君，皆派人来祝贺！争相邀驸马到来宴饮！马生穿看绣满华丽图案的衣裳，骑着带角的青龙，在众武士簇拥下，呵道而出。武士数十骑，皆佩雕弓，持白杖，晃耀填拥。有人在马上弹筝，也有人在车里敲着玉板，三天之中，遍游诸海龙宫！于是，“龙媒”之名，澡于四海！宫中有玉树一株，合抱粗细，本来晶莹剔透，如白琉璃。中有洗黄色芯，如手擘之细，叶子像碧玉，有一钱厚，树下细碎有浓阴。马生与龙女常嘨吟于树下。花开满树，状如栀子花。每花瓣落地，锵然作响！拾起观察，如赤色玛瑙雕刻而成。光艳可（紧接下页） 爱。不时有奇异的飞鸟，飞来在树鸣叫——毛金碧两色，尾长于身——其声哀婉，令人肺腑悱恻！（王注:河南山东有民谣——“玛玡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蒲先生借此转折。）马生闻之，常常思念乡土！因之告龙女说:“离开家乡，至今三年，遥想家乡，思念父母，时时涕泪满胸，汗湿衣背！娘子可否与我一同探视故乡呢？”龙女说:“仙凡之隔，不能依从，妾又不能以夫妻间鱼水之爱，阻隔夫君与父母的膝下之欢。且容我慢慢的处之！”马生不觉泣不自禁！女亦叹息说:“这是人生不可两全之势吧！”次日，生从外面回来，龙王说:“听说都尉你思念故土，明日送你回去，如何？”生称谢说:“为臣孤行，偶尔行旅至此，过蒙龙君优待宠恩，深怀感佩报答之诚，厚结肝肺！且容我暂时归去省亲，重再复来相聚吧？”晚上，龙女置酒话别。马生订定后会之期，龙女答说:“我们的情缘，已经尽了！”生大悲痛！龙女说:“先生归去，敬养双亲，以尽君之孝道。人生聚散，百年犹如旦暮而已！何必如儿女哀伤啼泣？从此以后，我为你守贞节，君为我守礼义，虽身处两地，而同心，即是伉俪！何必每天斯守，才谓之百年偕老呢？如果你违背今日之盟，则婚姻一定不吉利！如果顾虑家族延续香火，接纳婢妾尚可。更有一事嘱托你，自从与你婚后，似乎我已经有孕，烦劳你为孩子取名！”生说:“若是女孩，可叫龙宫；男孩，名之福海。”女求（紧接后页） 留一信物！生在罗刹国所得赤玉莲花一对，拿出来交于龙女。女说:“三年后四月八日，请你泛舟南岛，把还你的骨血之子！”龙女以鱼皮做的袋子，装满各色珠宝，交给马生，说:“珍藏好，几辈子吃穿花用不尽矣！”天微明，龙王在送行的帐篷践别，馈赠浩繁。生拜别出龙宫，女乘白羊车送到海边。马生上岸，女道珍重，回车别去，瞬时已远，海水复合，不复可见。生回到家，父母乡亲，都以为他已葬身大海，今忽出现，家人无不诧异！幸好父母身体无庠，只有妻已嫁人。才悟龙女的“守义”之说，她已经先知道了！父要为他再娶，生连说不可。后纳一婢女为妾。谨记三年之期，泛舟南岛，见两个孩子，坐在水面，拍水嬉戏，不动也不沉。马近前去揽抱，一儿口内噫呀捉其臂，跳到他怀里。另一个大哭，似乎是埋怨生不抱她！于是又抱之。细看一儿一女，貌皆婉然秀美。戴的绣花帽冠，额头缀玉，即一对赤莲花！孩子背上有一锦囊，拆看，有一封信:“公婆皆很康健，匆匆三年，红尘相隔，盈盈一水间，书信难通。胸中郁结，玄想常梦，引领成劳，天海阻隔，（紧接下页） 此恨如何，君当自知！只是，顾念奔月之嫦娥，且孤独在桂树别宫，投梭子的织女，也怅然于银河阻隔。你我何许人也，而能永好相守耶？想到这里，则百愁立解，不由的破涕为笑了吧？与君别后两月，竟然得孪生二子，今天正啁秋于怀抱之间，可与之谈笑了！平日觅枣抓梨，不必有母亲，亦可活命了吧！今天还给您。所赠的赤玉莲花，缀在二子帽上，以为信物！君在膝头抱儿时，犹如我在你左右也。知道你恪守旧日盟誓不另娶妻，我很欣慰！我此生决不另嫁，至死无它念！匳中珍玩无数，独一无化妆品，镜中形貌，久不施脂粉。就如你是远征军人，我是守宅之妇，又怎能说我们不是琴瑟和谐呢？只是我独自计较，公婆已经抱孙子了，却没见过儿媳妇，推之情理，终是缺憾！明年婆婆下葬时，我会去坟穴，以尽媳妇之职份！此后，女儿龙宫无灾无恙，择婿婚嫁由君，儿子福海，可以长生，但有仙凡往来之路。伏惟珍重，有言难尽！”生反复读信，涕泣不止！二儿抱生颈，说:“我们回去了吧？”生更慟哭，抚儿头说:“你们知道家在何处吗？”（王注:仙凡两处，天之一方！究何处是家？）二孩儿大哭，口中念着还家！生望着海水茫茫，水天相接，（接下页） 雾环人渺，烟波路尽。乃抱儿返棹，怅然而归。生知道母亲寿限不长，寿衣棺木皆为齐备。墓地植松柏百余株。过了年，母果然去世，灵车刚到墓穴，众人忽见有女子，身穿重孝，近灵棺展拜。众人方惊相争看，忽然间风激雷轰，继而急雨，瞬时人已不见……墓地松柏新栽的，多有枯死，此后都又活了！福海长大点了，常常说想母亲，忽然自己投海，过几天又回来。龙宫因是女子，不得去往，不时关着门，在家哭泣。一日，白天突然昏暗，龙女忽然进来，对女儿止之说:“女儿长大嫁人，不要哭泣！”乃赐给她八尺高的珊瑚树一株，龙脑香一帖，明珠百颗，八宝嵌金盒一双，为作嫁妆。马生听说，突入，拉住女手，相对而泣。一会儿，雷劈屋破，女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