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万年26

别岸扁舟

小柳小白在高中混得风生水起，俩人走路一个个昂首挺胸高跟鞋踩得咯咯响，相比较而言，小柳老师略占上风。小柳老师跟数学老邱生物老钱一起运作了小年的事，都被提拔为教学组长、学科带头人，所以只要平平稳稳，无论职称还是别的，按部就班都会步步高。小白还是一般老师，是一般老师，但是又比别的老师自信很多，就一米六一的小白老师目光平视所及，就可以看到未来是一片坦途。所以无论小柳小白互不相让的对视，还是各自踩着高跟鞋咯咯响的相互示威，都是学校院子里惹人注目的风景。

不过，有人表示不服。

生物老郭跟夫人语文小梅表示不服。

生物郭平安老郭，中等个，敦敦实实，络腮胡，跟老田年岁差不多，高中就是德仁毕业，考上大学跟老田前后届，毕业也是回到德仁高中教书。现在老郭当年小郭看到生物教研组里老钱老李老乔等资历都比他老，还是普普通通中职教师，就趁着年轻又考取了母校研究生，攻读三年拿到硕士学位又回来教书。本来校长老张答应回来让做生物教研组长的，结果这事还没有来得及办，老张就下了，老毛当了校长。郭平安去找过老毛，说整个市教育系统生物老师还没有硕士毕业的，自己学历高年级轻，希望能当教研组长、学科带头人。本来老毛也答应了，没想到为了小年读书的事，提拔了老钱。大家都知道论学历论讲课水平，老郭比老钱都高出一大截，现在要受老钱领导，老郭心里一千零一个不服。当时研究生毕业，省里很多高中想让老郭去，老郭想着德仁是自己母校又是家乡，就坚持回来了，没有想到最终是这种结果。也提出过调走，学校又不放，说是难得的人才，不能放走。

老郭很是郁闷了一段。老郭夫人，也是大学低两届同学的梅志先小梅，主意正。小梅也是省内最高学府毕业，结果大专学历的小柳当了语文教研组长。看到老郭提出调动学校不同意，老郭回家郁闷喝闷酒。

老郭的脾气小梅清楚，老郭喝闷酒小梅就给他拍黄瓜炸花生米，还到校门口“瘸子”卤肉店割了斤把猪头肉，喝就让他喝美喝得劲。老郭一看小梅的架势，就知道人家挠到了他的痒处，反而不好再自己郁闷，边喝酒边“嘎嘣嘎嘣”嚼着花生米，把小梅拉到身边倒上苦水。本来是老郭扎开架势倒苦水，没料想后来倒着倒着倒成了蜜水，小两口说着知心话，小梅手嘴都没有闲着，于是后来俩人一致同意改变交流方式。其实一切都在小梅掌握，等忙活完两口该忙活的事后，趁着热乎劲胸有成竹的小梅给老郭做工作，说郁闷解决不了问题，目前他们两口是鸡蛋学校是石磙，说看过一本书，书上封面几句话特别有道理，“有为才有威，有威才有位，有位才有味”，现在他们两口子只有文凭，还没有拿得出手的“为”，所以根本没有跟石磙讨价还价的实力。梅志先同学到底是中文专业的，情商高、语言组织能力强，三说两不说，老郭的郁闷一扫而空，又趁着郁闷一扫而光的热乎劲重复了之前的规定动作，后来两口子舒舒服服地聊了大半个晚上。老郭小梅后来都说，到德仁后多少年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痛快了。

老郭小梅主动提出带学校最差的班，高一（48）班，也就是年级排序最后一个班，当班主任从高一带起，一直带到毕业。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当最差的班的班主任，当任课老师大家都牢骚满腹怪话连篇，这下两口子不光当班主任，还顺带解决了两门课，弄得万年大会小会表扬，号召大家向他们学习。不过无论咋号召，学校里向他们学习的人还是没有，倒是不断有人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说这两口好出风头好当露头椽子。

这两口为了有“为”有跟石磙讨价还价的实力，结结实实把自己那个班管住了。早中晚三餐，两口轮着在教室吃饭，榨干学生的休息时间，吃饭时间想打闹玩耍都不行，正副班主任讲台一个吃饭，教室一个巡视，学生吃完饭就得看书。每天六点起床到十一点熄灯，正副班主任总有一个在陪着同学，不在讲台上就在教室外窗户边监视。学生被管得没有一点空间，三三两两托人反映到万年那里，万年一听，嘿，两口真下劲啊！好事好事！学生一看跟领导反映也没有效果，只能悄悄在心里骂娘，给老郭小梅取了不少外号，先是叫“东厂西厂”，后来发现两口有孩子，叫“东厂西厂”不合适，改叫“克格勃”，又有人提出俩人没有一个是高鼻梁绿眼睛黄头发，这么叫也不合适。最后根据老郭的面相，叫“青面兽”，叫小梅“母大虫”，都是水浒人物，也算英雄好汉。

“青面兽”、“母大虫”执掌学校入学成绩最差的班，实行准军事管制，有效阻隔学生一切贪玩倾向。“青面兽”、“母大虫”是班强势统治政阶级，但是来自弱势群体的一帮熊孩子没有实力直接对抗，课下小动作阴谋诡计不少，譬如一个正在讲台低头扒饭，另一个正威风凛凛地在教室巡视转身朝黑板方向走时，背后就是统治团队两个大佬瞬间视线盲区，就这个瞬间两人都可能同时被铅笔、纸团等袭击。两个大佬最可贵是遇事冷静，扒饭的抬起头巡视的转过身，青面兽把铅笔折断、母大虫把纸团撕碎都丢进垃圾桶，面无表情继续该扒饭扒饭该巡视巡视，把搞地下活动的弄得不知所措。

后来一件事改变了两个大佬在弱势群体的形象，班级情形为之一变。

秋季学校运动会，高一（48）班在班级序列排最后，成绩差，缺乏凝聚力，多年没有在运动会上有过出色表现。两个大佬回去琢磨，说个人项目主要看天赋，集体项目合作得好，有可能实现突破，特别是女生项目，大家普遍运动少，运动能力差距小，更容易取得成绩。说班级有两个女孩子个子不小，还有几个看起来很灵活，体育比赛最能凝结人心，特别是集体项目，这个班的熊孩子们不是不想表现，但是入学成绩差，在激烈的竞争中难免受到冷落，运动会搞得好，或许是改变班级氛围和提高他们威信的一个契机。

夫妻俩琢磨好，到班上就行动，迅速组建了女子篮球队，设计了篮球上写有“48”的球徽，在大学本来就是系篮球队后卫的小梅亲自担任主教练，老郭负责后勤保障。问了问学校不负责球队球衣，夫妻俩自掏腰包给每个运动员买了两身服装，每天下午训练，天热，傍晚老郭炖上一大锅绿豆汤慰劳队员，每隔一天还来一大锅排骨给小姑娘们补身子。比赛时小梅在场边坐镇指挥，考虑到各队技战术水平差距不大，都属于乱拳胡打，小梅安排队员全场紧逼战术，结果每次一上场都让对手惊慌失措，场边老郭组织的拉拉队扯着嗓子叫唤，老郭每次站在拉拉队前面，挥舞着胳膊带领大家为球队加油。老郭学着电视上在自己脸上都画上球徽，开始就他自己画，后来班级后排的几个男生画，再后来全班同学都画。都画后这个班拉拉队气势如虹，球队也已经在四十八个班级的下半区进入半决赛。再后来，进入下半区决赛时对手中有两名学过篮球的球员，算是止步了全年级前四，并列第三。这个成绩已经是历来一盘散沙的高一（48）班历史最好成绩，同学们喊着号子把嗓子叫哑的“青面兽”、“母大虫”抛起来，也把哭成一团本来不会打球的几个小姑娘抛起来，大家都掉了泪，互相拥抱，这个班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情况了。熊孩子们一看两个水浒好汉真是不错，踏踏实实为他们好为他们谋快乐谋尊严，也都为之前的不配合不懂事内疚，尽管没有纷纷道歉，但是班级再没有发生过针对两个好汉的偷袭，也都不再抱怨统治阶级对他们的压榨。

最终高考时他们班异军突起，取得了远远超出两口预期的成绩，也取得了市里所有高中单班历史最好成绩，班上五十来个学生，两名考上清华、一名考上北大，生物、语文两科市状元都被他们夺得。毕业庆功时，“青面兽”、“母大虫”不知怎么就被叫成了“郭爸”、“梅妈”。听到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叫他们爸爸妈妈，两口子当众哭了，三年了，没有几天在家踏踏实实陪过自己的孩子。

万年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服老钱小柳让出教研组长的位置，市里熊季武局长说已经替他想好了。等老郭小梅在市里巡回介绍教学经验的活动结束，季武局长亲自安排他们到市一高任职，老郭任副校长兼生物教研组长，小梅任语文教研组长，都成了老张的部下。不过老郭小梅靠“为”有了“威”得到“位”，体会到当领导的种种妙处后，无论俩人再怎么趁热乎劲下决心，都再没有取得过那种辉煌的成绩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