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与关系

李语墨

在八天七夜的旅途中，每一天出发乘车时都会面临选择座位位置的问题，随着营员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中巴车上的位置也在悄然发生改变。下面，我打算通过白天大家选择的座位位置及其变化来观察团队成员中的关系变化情况。

巴尔扎克说：“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如果说，旅行的目的地是我们的咖啡馆，那么通往咖啡馆的路就是我们的行程安排。我们的旅行目的地都集中在新西兰北岛，第一天降落并留宿在奥克兰，第二天驱车前往Rotorua，在林中驻营三晚，白天在周边景点参观；第五天离开Rotorua的营地，前往Tongariro国家公园，入住农场民宿两晚，第七天离开Tongariro前往Hobbition Movie Set,中途停靠在Rotorua附近的汽车旅馆，第八天上午举行结营仪式，中午离开汽车旅馆，下午抵达Hobbition Movie Set参观，结束后前往奥克兰机场回国。这一路我们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一辆中巴车，在车上度过的时光亦是旅行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巴车共6排，每排三个座位，中间一条走道将三个座位隔开，车门一侧是单人座位，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隔着车门，距离相对较远。

在大部队（8人）达到新西兰的第二天下午，旅行团迎来了姗姗来迟两位团员（因为看错飞机时间而延误了一天），七岁的Rayna（全团最小，其他孩子都在10-13岁之间）和她的爸爸。至此，团体成员终于全部集齐，总共七个孩子（五女两男）三个妈妈和一个爸爸。在整个旅行途中，有两个人的位置始终没有变过，第一是Aggie，她作为项目导师，始终坐在第一排左边靠车门一侧的位置，随时拿出话筒给大家作讲解，另一个是小男孩“谷歌地图”（他给自己取得外号）的妈妈，她始终坐在第一排右边的位置，与Aggie仅隔一条窄窄的走道。在前三天的旅行途中，其他人的座位几乎也没有大的变动。“谷歌地图”坐在妈妈身边，他们身后一排的位置是空着的，第三排右边的位置是Rayna和她的爸爸，后一排紧接着坐的是李喵和奕琳同学（她们是早已熟识的），第五排坐我和奕琳妈妈，左边第二排单人座坐的是“小画笔”（澳洲来的小姐姐），后面坐的是“小予”，再后面是工作人员杨老师,左边第五排单人座是工作人员Rena,最后一排相连四个座位，孤独地坐着“冲浪板”（澳洲来的弟弟），倒数第三排的杨老师偶尔会过去跟他坐一会儿。

也就是说，前三天的座位基本上是按照身份、家庭和性别来自动选择的。工作人员选择自己独坐，有家长陪同的孩子下意识地选择跟家长同坐，单飞前来的孩子选择自己单独坐，只有原先熟识的人才会选择打破家庭的界限，按照友谊的深浅同坐。“冲浪板”似乎是被迫独立的，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有选择与他同坐，便只好一个人坐在车子的最后。

改变发生在第四天，从Rotorua出发去地热公园的时候，四个大一些的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中巴车的最后一排，“冲浪板”被挤到了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位单独坐。（我和奕琳妈妈就顺势往前挪了一排，顶替了原先李喵和奕琳同学的位置）其他两个孩子依然坐在家长身边。

发生了什么呢？原来在第三天晚上，女孩们看完星星决定去单飞女生宿舍玩一会儿，那里住着小予和“小画笔”，没人大人管束，玩起来比较自由。侃大山聊八卦之后还打了一会儿纸牌，为了完成前一晚的未尽事业，她们决定第二天将战场转移到车上。四个女孩玩得投入又忘我，一路欢声笑语，将原先挺安静的一辆旅行车营造出了过节的热闹氛围感。

然而，热闹是她们四个的，与我们无关，尤其是与离她们最近的“冲浪板”无关，他依然一个人坐着，旁边的空位置上放着姐姐们的背包，没有人跟他说话与玩耍。也就在那一天，下车进入地热公园之后，“冲浪板”欺负了小予，把这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小女孩惹哭了。事后，他被Aggie限制了行动自由，整个白天都得跟着Aggie，不得与其他孩子密切接触。

为什么他会选择攻击小予呢？我猜测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作为一个小孩，他很想希望有人跟他一起玩耍，但是，坐在前面的“谷歌地图”看不上他，不屑与他为伍，他失去了唯一的同龄男性玩伴，非常失落；第二，作为弟弟，他在家里也许是享有优先权的，但是外出后，姐姐却自己玩耍不理睬他，所以，他憋了一肚子的气；第三，在失落与委屈愤怒之后，他成了一只随时准备爆炸的气球，一引即燃。但他不能攻击自己的亲姐姐，另外两个女孩年龄略大于他，且关系密切相互关照，他也不敢轻易出手。唯有小予与他年龄相仿，且相对孤单，所以被他选择为攻击的对象。

当“冲浪板”欺负小予的时候，“谷歌地图”也在以更加温和一些的方式表达不满。那天晚上，1组的三个成员（“谷歌地图”、李喵和小Rayna），共同准备晚餐。小Rayna负责把番茄酱抹在汉堡上，到了最后一个汉堡的时候，她突然玩心大起，用番茄酱画出了一个笑脸。Aggie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创意，非常符合她对营员们的期待，于是，鼓励另外两个人将这份创意继续下去。“谷歌地图”把生菜铺城了汉堡的裙边，于是李喵就用餐刀在芝士上刻画了一个图案。可以说，最后一个汉堡是1组成员创意的结晶。然而，就在李喵主持分餐仪式，准备隆重推出这个“独特”的汉堡时，“谷歌地图”却大叫：“拿到这个汉堡的是倒霉蛋！”也许，这是他自嘲的一种方式，也许过去四天他所经历的孤独令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独特的倒霉蛋”。总之，他需要把自己内心的不舒服用某种方式表达出来。小Rayna并不在乎哥哥的言论，她第一个将这个汉堡放入自己的盘子，当作宝贝端走了。而李喵则为此难受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与欣赏。

总之，两个被相对孤立的男孩，在第四天的时候，都用自己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到了第五天早上，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当我与即将提早一步离开这个团队的工作人员Rena依依惜别，最后一个上车时，突然发现小Rayna正伏在爸爸的怀里哭泣，两人立在中间的走道上。奕琳妈妈坐到了第三排的双人座位上，她坐在外侧，里面的位置放了背包，于是我顺势坐在第三排的单人座位上，与她隔一条走道，顺便询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小Rayna前一天晚上也加入了姐姐们打牌的队伍，玩得非常开心，几个人商量好，今天要一同坐在最后一排继续打牌。谁知道，等小姑娘上车后，四位姐姐已经就坐，谁都不肯让出最后一排的位置（打牌专座），小姑娘又气又急，当时就流泪了。爸爸安慰她，让选择跟自己坐到前排的双人座位上休息，或者是坐到倒数第二排的单人座位上离姐姐们最近的位置。谁知道，小姑娘一个都不肯，选择坐在倒数第三排，也就是我后面的单人座位上。小姑娘选择的位置很有意思，她已经见识了脱离父亲怀抱后的自由天空，所以不愿意再回去，但她所向往的姐姐们的世界却没有向她打开欢迎的大门，她暂时挤不进去。因此，她决定在这两端中间的位置坐下来，伺机而动。她选择的位置正反映出她的内心，矛盾而纠结，不甘心承认失败，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爸爸没办法，便坐在我前面一个单人座位上，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儿的情况。

小妹妹主动退出之后，“冲浪板”捡了个大便宜，他依靠自己与四朵金花的“地缘优势”申请加入打牌行列。虽然他前一天刚刚得罪了小予，但是，本着玩乐比生气重要的原则，小姑娘大度得原谅了他，五个人开心得在车上玩耍。打牌、聊天、吃零食、叽叽喳喳疯玩了一路。小Rayna在我身后，一路用窗帘盖着小脑袋，一言不发，继续生气。倒是前面的“谷歌地图”时不时回头看后面的热闹景象。时而分零食，时而侃八卦，可由于距离太远，他都插不上，只能用表情表示自己的各种不认同，却又没有人搭理他。

等到下午，从菲琳纳基原始森林出来，重新上车的时候，情况才又发生了变化。四位小姐姐深刻检讨了上午的自私行为，主动让出最后一排的位置给小Rayna，小姑娘终于消了气，笑逐颜开得跟姐姐们玩到一起。至此，后面两排的七个座位被六个孩子占据，只有“谷歌地图”一人还坚持坐在车子的前端。只不过，他回头的频率，从前一天的一天十次，变成了一小时十次。

直到第六天早上，“谷歌地图”神不知鬼不觉得坐到了“冲浪板”的旁边，所有之前他所不屑的人或物都成了过眼云烟，此刻，享受当下，与伙伴们一起玩耍，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七个孩子之间没有再发生过相互之间恶意攻击的事件。中巴车一路向前，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洒落途径的每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