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这几年（写在妈妈五七之前）

诡婳

我竟然已经记不太清妈妈被摔是哪一年了。我问小妹，妈妈摔时大姐在世吗？小妹斩钉截铁：在。我认真回想，妈妈摔时我应该退休了。那就应该是2019年的3月份左右，小妹突然打电话给我：妈妈摔了。 这一跤摔折了妈妈的左臂、两胯和左大腿，最严重的是左臂。妈妈背着小妹告诉我，是小妹推倒了她。妈妈八十以后有点儿闹腾，她和小妹母女俩常常有语言和行为上的“战争”，都来找我抱怨又都从来不接受规劝，那时夹在中间的我头大上火无奈。我理解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会有摩擦，没有绝对的黑白，理解照顾人的不易，也理解妈妈的难。我相信妈妈说的，我也相信那并非小妹有意而为。 为了方便照顾也为了方便无法自由行动的妈妈，给妈妈买了专用病床和气垫子。在我和妹妹的照顾下，妈妈历经半年时光渐渐可以下地活动。 在2021年秋季前，妈妈还能下楼走走。 只是这个时候的妈妈，上下四楼开始变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不愿意下楼了。为了方便妈妈出来走动和休息，我们给妈妈买了个轮椅，她不愿意自己走时，能推着她在小区里转转。 2021年的中秋节，妈妈突然低烧，我们以为是感冒，输液、中药轮番上阵都没能退烧，还越来越高，赶紧去医院。到医院测血糖，已经报不出数值了，直接就是“嗨”。医院给下了病危通知，妈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主治医生给个电话，让我们姐俩联系后事主事人。吓的我们姐俩日夜守护着妈妈。好在经过半日的胰岛素泵注妈妈的血糖能测出来了，虽然是三十多；好在几日下来妈妈的血糖越来越低；好在妈妈一直肯吃肯喝，水未停饭不减。我们姐俩换着样给妈妈做饭吃，一日三餐都是从家里做好带来陪着妈妈一起吃。十几天治疗和守护，妈妈出院了。只是从此妈妈离不开胰岛素了。这是妈妈出院刚回到小妹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只是从这以后的妈妈，无论我们姐俩怎么说甚至发脾气，都不愿意走动，哪怕只是在室内，哪怕只是从卧室走到客厅，或者从沙发走向餐桌。就愿意坐着躺着。从这以后，妈妈再也没能自己下楼了。 想让妈妈写出自己的名字，无论老太太怎么努力，那名字划拉的，跟天书一样，气的老太太把笔摔了。 2022年，妈妈的本命年。那时的妈妈，还那么精神。 小妹说，妈妈告诉她，她年轻的时候去少林寺，一和尚主动告诉她，她能活到84岁。小妹找人掐指一算，说老太太11月份不太好。这一年，我们姐俩都紧张兮兮的。 从19年年末到22年的12月初，令人紧张的新冠疫情，封闭、禁足，我们姐俩没感染，战战兢兢中妈妈也一直平安。直到12月中旬的放开，我先中枪，一周后小妹中枪。小妹来电话，妈妈发烧了。赶紧往昌黎跑。外甥媳妇给联系的病床，整个医院都是呼吸科的阳况，不容易挤进到消化内科。妈妈发烧昏睡不肯吃不肯喝，问偶然清醒的妈妈哪里不舒服，指指嗓子。只要妈妈醒着，或者哪怕不醒，每隔一两个小时，我俩用注射器硬往妈妈嘴里打：牛奶、米汤、果汁、鸡汤、鱼汤、水……，大概妈妈嗓子疼的厉害，开始几天紧闭着嘴咬着牙不肯喝，我们姐俩也不随着妈妈了，提溜起妈妈的嘴唇腮帮子的硬灌。 23年的1月初，十几天的治疗和战斗，抢回来了妈妈。妈妈出院回到了小妹家。 阳愈后的妈妈，体能直线性下降，坐不起来，完全没有力气站了，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交流基本靠点头摇头和挤眼了，进食量也不如从前了。到四月份，妈妈偶尔能小坐一会儿。小妹说，妈妈不爱吃东西了，问哪里不舒服，还摇头，排便困难，更多是需要小妹帮助了。考虑妈妈每日没有任何活动，我们姐俩商量着，一天吃两顿吧，中间喂点儿水果酸奶什么的。 5月4号，女儿从美国回来，三年了！见到女儿，问妈妈认识不？老妈摇头。女儿喊了一声，姥～，再问，谁啊？岚岚。看到久未见到的唯一外孙女，老妈哭了。老妈是个不爱哭的人，就是爸爸过世，坚强的妈妈也不曾落泪。看到虚弱的妈妈哭着喊着女儿的小名摸着女儿的手，内心隐隐不安，伤感之极。 到了6月份，小妹说妈妈越来越不肯吃饭，都是强喂，每天都睡时多醒时少。6月中旬，妈妈的大解更加困难，小妹变着法给妈妈喂酸奶水果，开始还有效果，几天过去，妈妈手示意胃难受，开始吐，涨肚。除了吐了和不怎么大解有些涨肚，妈妈其他都还正常。小妹找了小区附近的门诊大夫，以胃炎肠炎的输液治疗，期间也找代青下了促便汤药。 闹心的是，这个期间，我二阳了。 到端午节，小妹说，妈妈开始发烧了，而且涨肚越来越厉害，两天不大解了。6月23日，送妈妈去医院。毛毛，姥姥的大外孙背着下楼送到医院，一番折腾，姥姥吐了大外孙背后一身。病房依然紧张，据说阳的很多。再住进县医院呼吸科监护室。推着老妈做全身ct：脑梗，肺部感染，肾囊肿结石，肠内积液严重。大夫说，老太太的状况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肠镜检查，即便做了确诊了，也没有办法进一步地治疗。老妈昏睡，不吃不喝，就是用注射器已经打不进任何流质东西；依然没有大解；涨肚，到23号晚上，妈妈的肚子涨的更厉害了，下腹所有的皮肤都撑的崩崩的。看着昏睡的妈妈，我们姐俩换着给妈妈揉腹。到24号，妈妈排便后，腹胀基本消失了。我们依然给妈妈揉腹，妈妈这时常常会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们姐俩。老妈高烧，退烧针退烧药温水擦消炎药输液，各种办法，都没能退烧。 越来越虚弱的妈妈，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降不下来的体温耗妈妈那点儿阳气，阴脉外溢无法固阳；哪怕给10毫升的水也会呛到妈妈。摸着滚烫的妈妈满心绝望。虽然接到了病危通知书，虽然医生什么都不说，我知道，这一次，我抢不回来妈妈了。21年经历妈妈突发糖尿病病危被李医生指示联系后事，我们姐俩方醒悟：妈妈会有那一天。小妹和我都希望妈妈穿着舒适合体地走。小妹采买并亲手做的内外衣。我们姐俩缝制妈妈的铺盖，当落下最后一针时，竟然都那么恰好，线不长不短不多不少。 住院后偶尔清醒的妈妈：妈妈，您不要我们姐俩了？妈妈定定地看着我们。妈妈，您是不是想去找我们爸爸了。妈妈眨眨眼。妈妈，您要去海里找我们的爸爸吗？妈妈眨眨眼。妈妈，您难受就走吧，不用惦记我们姐俩，去找您老伴吧，朝着亮光走。妈妈，不是我姐不孝，这么多年不来看您，我们大姐19年9月，她刚过完生日，心脏病突发，走了。妈妈，对不起，我们姐俩一直瞒着您。妈妈定定地看着我们姐俩。到25号傍晚，妈妈已经完全没有腹式呼吸了。呼吸变得急促，手脚指尖没有了体温。妈妈的手脚从末端开始渐渐向里，变凉。小妹突然喊我，姐，看，妈妈捏着我的裤脚那。我守着妈妈不敢睡觉不敢离开半步。妈妈的手好凉好凉啊，怎么都捂不热。我和妹妹商量，不抢救妈妈，不让妈妈遭罪。26日凌晨三点零九分，妈妈停止了呼吸，三点十四分，妈妈走了。 民间有种说法，老人一般会在自己生日前或后离去。妈妈年初阳了住院检查时，没有顽疾。在妹妹用心的照顾下，妈妈的状况也在向好恢复。怎么就突然间肠内不好。我们姐俩疑惑是不是年初时住院的白蛋白输错了。离妈妈的生日还有6个月，我们姐俩都觉得妈妈怎么也应该能熬过这个夏天。妈妈却在爸爸的生日时离去。 面对晚年生活，爸爸妈妈坚决地回到北方县城。其实在这里二老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爸爸去世后，妈妈决定只在家里摆了灵堂，我们姐仨和爸爸的三个女婿守了三天。妈妈走了，看着妈妈回不去自己的家，无处安放灵堂。上午十点三十分，捧着妈妈的骨灰来到海边，看到那么多我的朋友已站在那里，陪伴我送妈妈最后一程，满心感动。虽然我先生一再说路途远时间紧不要辛苦过来了，这些朋友，依然清晨就从百十里地外的山海关特别赶来海边，给我关心、支持和力量，满心的温暖。无以言表的深深感谢。 按照爸爸妈妈生前嘱咐，我们姐俩海葬了母亲。妈妈，这几年，辛苦您了。妈妈一路走好。愿父母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