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履痕

南沙潮

萧山履痕

一

阳春十月江南好，竹叶飞青赛牡丹。

二十四日下午三时许，我们一行三十余人来到杭州萧山义桥镇与东方文化园毗邻的太虚湖假日酒店，开始为期二天的疗养。

放下行囊，不顾旅途劳累，就要拉上老同事永昌公司办公室主任汤张祥外出游览。遗憾的是，老汤为安顿全团而忙得脚不沾地，只好独自闲逛。

抬望眼，一泓碧水从西北逶迤而来，由此拐弯折向东去，状如扬州的瘦西湖。青山环伺西南北，峰峦叠翠，潜入水中，托起片片云霞。横卧其上的半圆形太虚桥，古朴庄重，结构精巧。实体和倒影，合成一个标准圆，似玉质腰带，画龙点睛般地突出了湖的纤弱和妩媚。我不禁赞道：

“顺应自然，巧夺天工，此之谓也。”

我站在桥上，俯身而视，云朵含笑接踵而来，又连连与我挥别，无声地催我前行：快，还有更好的地方呢。

果然，没走多远，便柳暗花明又一村——颇有特色的长廊映入眼帘。

参照北京颐和园长廊，环湖建造于水滨的古色古香、有多个分支的彩绘艺术长廊，是少女用缎带围成的裙子。风里，曲曲折折，悠悠扬扬，飘向不同方向的景点，将太虚湖打扮得分外妖娆。长廊上缀以四角亭、八角亭、水榭，更显雍容华贵。数不胜数的斗拱、横梁上依次刻划和书写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事迹及名言警句，使人强烈地感受到浓厚的儒学氛围和它确立中华民族文化主体地位博大精深的底蕴。可见，景有文化支撑，才饱满充盈，耐人寻味。

太虚湖，流淌的是陈年佳酿，经得起品尝。

湖的周围垂柳依依，细细的枝条在长廊与湖岸之间的浮萍上柔柔地摇曳着，宛若情窦初开的小家碧玉。我思忖，古人送别时折柳相赠，以示恋恋不舍，今人该如何看待这般景象？

巧合的是，第二天中午在湖边的水上饭店用餐，有了一个与此相关的话题：大厅里播放着萨克斯曲《回家》，声声呼唤，饱含着至爱的期盼。我摇头：

“不合时宜。回去吧，回去吧，家人等着你——暗示我们马上离开。”

同行的李冠琛女士笑道：“不，我觉得是让我们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我调侃：“呵，南辕北辙的理解。假如当年你也被困在垓下，夜里听到刘邦用来瓦解项羽军心的怀乡小调，那会怎样呢？”

二

晚上的太虚湖别有一番韵味。

九时多，与驴友汤张祥信步蹓跶。

野外，万籁俱寂，一切都沉睡了，但见冰盘高悬，清辉四溢，远处连绵的山峰隐隐约约，似乎被淡淡的夜幕融化了。太虚湖如同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乖巧而安宁；又像一颗巨大的宝石，温润而稳重。湖面上，拱桥绰绰，树影膧膧；长廊幽幽，月色溶溶。清风徐来，波光粼粼，生机乍现，所有的景物被激活了，轻轻地荡漾着，变幻着。仿佛仙境洞开，身临瑶池。美极了！我脱口而出：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如果配上一曲江南丝竹，那才叫锦上添花哦！”

太虚湖的美，涵盖自然与人文，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南宋京城杭州辐射下的那段厚重的历史，与瑰丽奇特的神话传说。

拂去久远的尘埃，浮现在眼前的，是越剧彩色电影《追鱼》中鲤鱼姑娘悄然出水与心上人相会，宁愿放弃即将修成的正果，冒死被天火煅烧而褪去鱼鳞，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从金兵铁蹄下逃脱的李易安的靓影。她，蓬头垢面的来到湖边，掬起一捧水。不，是浸染着血和泪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无尽哀伤。力主抗战的辛弃疾在岸上徘徊的勃勃英姿。他举起酒壶猛灌，昂昂然吟诵“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太虚湖，是历史和文化的多棱镜，有太多的认知和解读，焉能不淹留？

太虚湖的魅力岂止征服了我，也深深感染了老汤。平时少言寡语的他显得特别兴奋，话盒子打开就滔滔不绝，由太虚湖的迷人一路拓展出去，进行全方位比较，诸如南北方的景色差异、各地的风土人情、民歌特点、乐器搭配以及之间的关系等等，一套又一套，听得我直发愣。说到大西北的粗犷，忍不住吼叫般地唱道：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临一湖而识天下，老汤，比我更懂太虚湖！我抚掌大笑：

“水不在广，有魂则灵，太虚湖是也。”

第二天上午，检查完身体，我和老汤顺着原路，提着数码相机边走边拍照。

老汤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很讲究位置、角度和取景范围。每拍一张照片，他都要仔细察看，有不满意的，必须重拍。他说：

“难得来一趟，拍坏了岂不是作孽？”

三

太虚湖往北便是道家文化区，它坐落于王坟山两翼簇拥下的平地上。

王坟山，因南宋皇亲国戚杨齐王、杨冀王葬于此而得名。山虽不高，却植被茂密，玲珑可人。

文化区入口处，是一座雄伟的石牌楼。顶部正中镌刻“御苑”两个大字。左右立柱上的对联为：先天后天本无道外之道，无极太极妙有玄中之玄。

道，大体指的是自然规律。

何为太极？词典解释，太极指宇宙的本源，即原始的阴阳混沌之气，形成水、木、金、火、土五行，五行之精凝聚而生人类，阴阳化合而生万物。

玩味之余，我不禁想起了湖州博物馆馆长的话：

“道教过于玄乎，信徒容易走上极端，为心术不正者利用，所以解放初期被取缔。”

其实，历史上遭此厄运的岂止道教一家。

笔直宽阔的大路旁，如茵的草坪上有葛洪、魏伯阳等十几位道家人物的塑像，或坐或立，栩栩如生。每位面前摊开一本石“书”，介绍他们的生平事迹。

客观而论，剔除长生不老术之类的迷信成分，这些道家人物大多毕其一生心血探究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奥秘，大大丰富了我国古代哲学宝库，铸成了儒、释、道三位一体的华夏文明基本肌骨。他们作出的贡献，理当受到后人尊重。

一辆电瓶车缓缓驶来，坐着几位谈笑风生的女同胞。李冠琛女士神采飞扬地招招手：

“嗨，上车吗？适意唻！”

我下意识地瞧瞧塑像，暗暗发问：先贤啊先贤，假如泉下有知，你们是否认同这浪漫、轻松的现代生活方式？

百步之外是太极坛，高近七米，三层台阶，围以石柱护栏。坛面直径十七米多，为大块花岗岩铺就的八卦图。看似简单的八卦，实则变幻莫测，玄机重重。三国时代的诸葛亮，摆了个据此演绎的八卦阵挡住东吴大军，为蜀汉东山再起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军事史上，八卦用于战争的记载更是不胜枚举。也因此，外国人掀起了研究包括八卦在内的道家学说的热潮，这也证明中华民族文化无限的魅力。

抚今追昔，感慨良多。凝视八卦，仿佛沾了点“道”。我飘飘然站在阴阳两极内的圆点上，以手圈嘴高喊：

“喂——”

顿时山谷回应，余音绵长，真有一种“登临高台上青天，我欲乘风访神仙”的快感。

继续前行，到了山脚下的八卦宫。

这是一幢二层建筑，占地二千八百多平方米。四面均匀排列着式样相同的八扇门，象征道法无所不及。两侧苍松翠柏，一片葱茏。

据说，宫内安置了高科技设备，模拟演示自然现象，叙述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等神话故事和道家学说流源，可惜还未开放。无奈之下，让老汤拍了张照，权当有个到此一游的纪念。

苦于时间限制，我们赶快去西面杨岐山上的杨岐庵，再到东边供奉孔子的儒园，匆匆如蜻蜓点水，总算没误了饭局。

四

下午二时，我们有了一次正式出游的机会，坐着电瓶车前往规模宏大的东方文化园。

这里分布着始建于南宋嘉定二年的杨岐寺、金碧辉煌的万佛金塔地宫、营盘山的景观长城、重达十二点八吨的江南钟王等等景点。虽然各个景点不乏可圈可点之处，但我最钟情营盘山上的三江宝塔。

电瓶车朝三江宝塔的方向驶去。

登三江宝塔，需要勇气、毅力和童心，更需要细细发掘其内涵。这样，才有情趣，才能充分领略自然与人文结合而成的别样美。

山下有一货摊，堆着大大小小的木棰。女摊主热情地招呼道：

“各位买把锤子吧。上头有二十五口铜钟，唐、宋、元、明、清的。每口敲三下，保佑你和你的家人身体健康，平安发达！”

那充满煽动性的话吸引了众人。

“多少钱一把？”

“小的五元，大的十元。”

“太贵了……”

正要讨价还价，驴友孙智刚先生跨上一块大石头，居高临下，一手叉腰，一手有力地挥舞着，颇有叱咤风云的气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人一把，我来埋单！”

导游顾小姐连忙接茬：“我埋单，我埋单，大家拣大的拿。”

佳人惜好汉？有意思！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导游乐呵呵地说：

“雨中观景，别具一格。”

此言不虚。

陡峭的山路两边，呈之字形悬挂着约半人高的铜钟，每隔几级石阶就是一口。

由于前有一马当先的孙先生，后有步步紧逼的团友们，虽然累，我不愿也不敢怠慢，拼着老命往上爬。瞧，那边的赵新莉女士左冲右突，频举木棰，矫健的身姿分明在提醒：男子汉，别拉下！我无暇察看钟上的铭文，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爬几级石阶、敲三下钟。好在爬、敲之间，尚能给人一丝喘息的空档。

长长的山路上，钟声此起彼伏，祥和、肃穆，在雨中悠然回响，一点一点褪去我们灵魂深处的世俗杂念。

我突发奇想：登宝塔，先要接受洗礼，是女摊主的初衷吗？

三江宝塔到了。抬头看，果然不同凡响。

傲视八方的三江宝塔属宋代风格，八角形，九层，高于杭州六和塔。端庄秀丽，巍峨壮观。

进入塔内，我们马不停蹄地攀援而上。随着层数的递增，人渐渐少了。原本有十几个人，最后只剩五、六个了。尽管额头冒汗，心跳怦怦，我们还是互相鼓劲：

“加油，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终于登顶。

极目远眺，但见天高地迥，苍茫雄浑，所有景色尽收眼底。烟雨朦胧中，富春江、浦阳江隔着三角形绿洲分别从西南、正西蜿蜒而来，注入横亘南北的钱塘江，浩浩荡荡，一往无前，奔向若隐若现的杭州城。这里就是著名的三江交汇处，也是观赏钱塘江潮的胜地之一。孙先生感叹：

“气派真大！”

我说：“若是天气晴朗，在此坐看江上日落，听渔歌唱晚，同样不失为最佳选择，可谓‘浓妆淡抹总相宜。’”

众人颔首。

环顾左右，村庄、农田、奇峰，如同罩着薄薄的轻纱，神秘而又分外亲切。漫山遍野的绿色，无边无际，清芬四发，尽情传递富庶的信息。我与驴友老汤轮流擎着相机，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恨不得将全部景色一丝不拉带回去。

身临其境，我才深深体味柳咏“东南形胜，钱塘自古繁华”这句词的含义。只不过，在繁华面前，各人、各个集团的的选择大相径庭。吴越国王钱弘俶为了国家统一，主动“纳土归宋”，使东南免受战乱破坏，也算是功德无量。南宋小朝廷却偏安一隅，得过且过，乃至“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而英雄豪杰以天下为己任，舍生忘死，奋勇抗敌，未必得到重视。其中，岳飞竟被奸佞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

历史，有可歌可泣，也有肮脏不堪。后人，应如何书写为宜？我沉思，久久不愿离去。

雨越下越大，游程接近尾声。

次日上午，我们踏上了归途。望着车窗外频频掠过的好“镜头”，我默默地说：别了，萧山，我会把你永久保存在心田。

200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