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8年5月9日,我背着行囊走进了我下放锻炼的连队——发射团气象站。长途奔波了近半月,一路吃不好,睡不好,十分疲惫,心想到了目的地,总该可以停靠一下了。哪曾想一身崭新的军装立刻把我带入紧张、严肃的军事化生活中。气象站的营区分宿舍区和办公区,两地相距数百米。宿舍是一栋二层楼的一个单元,一天24小时有人站岗。工作区很简洁一排平房内有办公室、伙房和食堂。院子里有三个百叶箱和一台雷达,远处有一间探空气球的充气房 。工作区24小时不离人,值班人员要定期记录百叶箱里仪器的观测数据,夜里加设安全岗哨。气象站有三个业务组,即雷达组、探空组和观测组。另有炊事班、生产班,负责做饭、养猪和种菜。与我同时在这里下放的有来自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重庆通讯兵学院、哈尔滨工业大学、北京航空学院、北京工学院、武汉医学院的毕业生,一共9人,均为女性。我被分配在雷达组,任务是每天两次放探空气球的时候,雷达跟踪并把数据传送到雷达组,我们带着耳机,手拿计算尺,迅速地算出所需要的数据,并记录下计算结果。为了数据的准确性组里安排三个人做这项工作,我是其中之一。</p><p class="ql-block"> 下放锻炼要求是与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同娱乐,接受再教育。连队的生活是紧张的,尤其是我们地方院校来的新兵更是紧张。每天早晨都像冲锋一样,起床号一响便迅速地穿好衣服,叠被、上厕所、集合、出操、跑步。连里的战士一般都比我们小5、6岁,而且都是男孩子,体力比我们不知要好多少倍,所以几公里跑下来,他们不感觉怎么样,可我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精疲力尽了。刚去的时候最紧张的还是夜里的紧急集合,那时连队里流传着“新兵怕吹哨,老兵怕吹号”,听到哨声就是新兵紧急集合,听到号声就是全连紧急集合。我们下放的学员算新兵,所以号声、哨声都害怕。我们宿舍住5个人,我是最后一个报到的,先来的人向我传授了很多紧急集合时的经验。</p><p class="ql-block"> 1.军大衣可以代替被子打成背包背出去。因为皮大衣平时不穿,这样就可以事先把大衣打成背包,再插上一双鞋放在床底下备用。其实这是不允许的,按要求是起床后才打背包,但是连里的干部对我们这些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也当不知道,没人管,我们也就一直这么干。</p><p class="ql-block"> 2.每天睡觉前要把牙具、毛巾放到挎包里,然后和水壶一起放到固定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3.衣服、裤子、眼镜放到枕头边,以免到时乱抓。</p><p class="ql-block">这三条还挺管用,头两次紧急集合很快就出去了。连里的干部在门口掐着表,记每个人出来的时间,快的表扬,慢的批评。可第三次,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的一次就没那么顺利了。睡梦中惊闻号声,身体就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翻身坐起,不慎摔到地上。这一跤把我摔蒙了,黑暗中已不知哪边是床头,哪边是床尾,衣服、裤子摸不着了,慌乱中又把眼镜打落到地上。接着又听“砰”的一声,不知谁又把暖水瓶呼啦到地上了。这时我对床来自医学院的那位武汉小姐又叫:“哎呀,我裤子穿反了,来不及换了”,待我们跑到楼门口她又说“我帽子忘戴了”,一把将在门口站岗的战士的帽子抓下来戴在头上,她头大,战士的帽子小,卡在头上很滑稽。每次紧急集合都是拉出去跑一圈后再把大家带到灯光球场上检查军容风纪。这时裤子穿反、鞋子穿反、衣扣错位、不戴军帽、背包散落者,狼狈相一目了然。大半夜的出去跑一圈,回到宿舍,开灯收拾残局。虽然当时很紧张,可回来后都很兴奋,越想越觉得好笑,睡意早没了。这时,门外就会传来敲门声,并喊着:“别说话了!熄灯!睡觉!”,我们听得出这是副站长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那时连队做饭都是烧柴,柴是从很远的原始森林中砍回来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连里就要派人到森林去砍柴。砍柴是很累的活,一般都不让我们女的去,可我们都想去,想出去走走,看看营区以外的风景。一天通知我和官学林,还有几个战士一起去森林拉柴,我们好高兴啊,终于可以走出营区了。虽然森林也在戈壁滩上,但路上可以看到羊群、骆驼群和衣衫褴褛的牧民,简陋的羊圈及满地的羊粪蛋,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奔跑着的戈壁黄羊和海市蜃楼。在原始森林区我们能看到的都是干枯的胡杨树,树枝很大,都是奇形怪状的。我们就是在这些枯死的枝干中砍伐,用斧子砍,用锯锯。中午就吃炊事班准备的干粮,一口馒头一口水,还有些素菜罐头。七月正是戈壁滩最热的季节,头上骄阳似火,脚下砂砾烤人。虽然热但身上却没有一滴汗,因为汗瞬间就被蒸发了。回程时筋疲力尽,坐在车上守着一堆干柴,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一片片“汪洋”,那不是水,是海市蜃景。这次出门累但很满足,因为我们看到了军营以外的道道“美景”。戈壁滩干旱少雨,整个夏天都是烈日炎炎。风吹加日晒,没几天我们的脸上就开始起刺儿,脱皮,鼻子流血,嘴唇干裂,开始还挺害怕的,后来看人人都这样就习以为常了。在气象站呆了近一年半,过了两个夏天只记得下过一场雨,那场雨下的很急,雨点很大,令所有人惊心动魄。战士们张开双臂,走进雨里任风吹雨淋,这就是戈壁滩人的另类幸福。</p><p class="ql-block"> 下放期间有很多趣事叫我永生难忘。先说第一次在宿舍门口站岗吧,那是我到连队的第三天上午,本来白天站岗是很轻松的,门口有桌子椅子,你可以坐在那看书、看报、写信,是很悠闲很享受的事情。可当我坐在椅子上还没开始享受就发现左面墙上有两条大黄毛毛虫在爬,我蹭一下站起来窜到门外,稍平静一下又进门仔细查看,结果发现几面墙上都有,连椅子腿桌子腿上都有。我生来怕虫,平时见到虫总要大呼小叫,弄得身边不怕虫的人也吓一跳。怎么办?我怕虫子掉到我身上就走出门到外面,结果发现门口栽种的树上有更多的毛毛虫。原来是因为戈壁滩干旱少雨,一到春天毛毛虫就泛滥,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正在我坐立不安的时候,楼上下来一个人,当时我不认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的司务长。我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很礼貌的对他讲,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些毛毛虫弄下来?他二话没说,按照我手指的地方一条一条的把毛毛虫弄死在外面的树下。虽然暂时没有虫了,可我还是不敢坐,还要四处环顾看有没有漏网的或有新的虫子爬进来。那位司务长到班上就跟大伙讲,刚来的那个女的怕虫子。以至后来大家熟悉了之后,那些小战士经常会拿蔬菜上的青虫戏弄我。</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在宿舍门口站夜岗也是令我至今难忘的。我的班是凌晨二点到四点。上班岗是我的同学梁淑贤,她在叫我上岗的时候说,有两头骆驼总来楼前吃杨树叶,要把它们赶走,以防咬破战士们晾晒的衣服。她还告诉我门口有一根棍子,骆驼来的时候你就拿棍子点地,听到声音它就吓跑了。上岗不久骆驼就来了,按同学教我的办法,果然奏效。夜黑漆漆,楼静悄悄,一个人站岗还是挺害怕的。一会儿骆驼又来了,这回是到我们的邻居12中队的门口吃树叶了,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男的过来跟我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门,我去把骆驼赶远点,我立刻答应:好!知道隔壁单元有个男的在值班,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心里也不害怕了。</p><p class="ql-block"> 在部队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打靶,实弹射击。打靶之前各单位都要训练,拿真枪练习瞄准或拖砖头锻炼臂力。可我第一次实弹射击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因为我是5月份到部队的,刚到就赶上他们春季打靶。第一次拿真枪还真有点紧张,我不会装子弹,不知怎么瞄准,是连里的干部帮我装好子弹,并现场教我如何瞄准,准星透过缺口瞄在靶子的什么位置,扣动扳机时要屏住呼吸等等。我匍匐在地,任他们把长长的步枪顶在我的肩窝下,我只管轻轻地扣动扳机,每射出一发子弹,枪托的后冲力都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10发子弹射完等待拿“烧饼”的我,出乎意料地获得了良好的成绩。当兵20年我的实弹射击成绩一直很好,不是优秀就是良好。遗憾的是我的手榴弹投掷始终没有突破零的记录,因为我的教练弹投掷还不足10米,根本就不够投实弹的资格。</p><p class="ql-block"> 我在雷达班呆了三个月后调到了炊事班,到炊事班后,夜里不用站岗了,早晨也不用出操了,但是要早起做早餐,蒸馒头或者窝头。夏天还可以,冬天天冷水凉还是很辛苦的。那时部队的伙食分三类,气象站是一类灶,最低类,每人每天0.69元。伙食不好,主要是肉类太少,连队自己养的几头猪也是过年、过节或执行大任务时才杀。夏天还好些,连队自己种菜,但戈壁滩春季来的晚,小白菜、菠菜要到6月份才能长出来。西红柿、茄子、豆角等就更晚了,所以时令蔬菜也就能吃三个月吧。10月份开始就是整天大白菜、大萝卜、土豆、胡萝卜,整个冬天一点见不到新鲜蔬菜。我在炊事班主要负责切菜,天天都是萝卜白菜战士们早吃腻了,但是没有东西伙食很难调剂,司务长要求我们在切菜上变换点花样,比如胡萝卜除了切圆片外可以切成菱形、半圆形、长方形、椭圆形,片要切得薄,丝要切得细,要切的好还要切得快。我们常常拿喂猪的菜练手,我的切菜功夫就是那时练出来的,直到现在我们家都是我切菜。</p><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间,极左思潮也影响着部队,一是下放锻炼的时间被延长了。二是所谓表现不好的不给定级或低定或处理转业。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我们丝毫不敢怠慢,事事都不甘落后。在连队那些年轻的战士文化程度一般都不高,好的上过中学,差的连小学都没毕业,所以政治学习的时候,干部或班长一般会分配我们读报或读有关的学习资料;出黑板报时分配我们写稿;文体活动时分配我们教唱歌,只要是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我们都会积极热情圆满地完成。但是在文革大时代背景下,在“臭老九”接受再教育的日子里,常会遇到有理说不清的事情。有一次连队的黑板报一出来,发现各个班的稿件都出于我们这些“臭老九”之手,政治嗅觉灵敏的人看出问题了,就向上面反映,说气象站的文化宣传阵地都被“臭老九”占领了,气象站还专门为此开过一次会。这次会议之后看得出气象站的领导在使用我们的时候变得十分谨慎小心,因为非常时期谁也不愿意惹是生非。</p><p class="ql-block"> 在气象站锻炼一年零四个月后,我和官学林最先被调到雷达测量站,虽然还没有定级,但已经可以肯定能顺利地定为行政22级了。下放期间我们的工资是64元,定级以后是78.5元。部队就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通知的当天就要赶到100公里外的28#,也就是雷达测量站所在地。离开气象站当天又兴奋又留恋,站长找我们谈话问还有什么要求,有什么需要帮助解决的,也希望我们把意见留下。司务长和炊事班的战友们听说我们要乘大卡车在戈壁滩上跑100多公里的路程,特意给我们摘了一大兜西红柿、黄瓜,还装了一茶杯白糖,让我们在路上吃。大家站在院子里围着我们聊天,互相赠送毛主席像章。一年多来,我们和气象站的干部战士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娱乐、一起摸爬滚打、一起执行任务,已经结下了兄弟姐妹般的战友情谊,真的要走了还是有些舍不得。那天发射团的运动场很热闹,因为全团有十多个下放学员分到雷达站,所以雷达站有人接,发射团有人送。面对“轰轰烈烈”的迎送场面,曾经的不愉快、不和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这一年多来所经历的叫我永生难忘的人生历练,还有眼前这难以释怀的不舍之情。</p><p class="ql-block">附四言顺口溜一首: 连队下放</p><p class="ql-block">一身戎装,英姿飒爽,</p><p class="ql-block">保家卫国,无限荣光。</p><p class="ql-block">连队下放,站岗扛枪,</p><p class="ql-block">摸爬滚打,百炼成钢。</p><p class="ql-block">紧急集合,惊恐万状,</p><p class="ql-block">出操跑步,汗湿衣裳。</p><p class="ql-block">举枪射击,成绩优良,</p><p class="ql-block">实弹投掷,不够胆量。</p><p class="ql-block">切菜做饭,变换花样,</p><p class="ql-block">一类伙食,饭菜不香。</p><p class="ql-block">夜里上哨,骆驼来访,</p><p class="ql-block">白天站岗,毛虫爬墙。</p><p class="ql-block">森林砍柴,又累又脏,</p><p class="ql-block">脚下沙烤,头顶骄阳。</p><p class="ql-block">戈壁滩上,气候无常,</p><p class="ql-block">狂风呼啸,石滚沙扬。</p><p class="ql-block">夏季无雨,冬季无霜,</p><p class="ql-block">嘴唇裂口,皮肤暗伤。</p><p class="ql-block">文革期间,老九不香,</p><p class="ql-block">老实改造,不容张狂。</p><p class="ql-block">班长命令,怎敢对抗,</p><p class="ql-block">教歌写稿,老九齐上。</p><p class="ql-block">敏感人士,慷慨激昂:</p><p class="ql-block">宣传阵地,怎容篡抢?</p><p class="ql-block">非常时期,难辨方向,</p><p class="ql-block">连队干部,举步彷徨。</p><p class="ql-block">有理难辨,有话难讲,</p><p class="ql-block">老老实实,改造思想。</p><p class="ql-block">从早到晚,日夜奔忙,</p><p class="ql-block">严于律己,积极向上。</p><p class="ql-block">艰苦创业,发愤图强,</p><p class="ql-block">团结协作,志在边疆。</p><p class="ql-block">作风过硬,体质增强,</p><p class="ql-block">坚定信念,立志国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