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怀旧诗稿

老才臣

我是1969年元月下乡的，尚不满十九周岁。激情岁月，青涩年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我的成人礼。青年人天生喜欢诗歌，是因为“诗言志，歌咏言”；青涩的激情总要找到出口，于是二者一拍即合。农村的生活尽管艰苦，却仍给予我许多创作冲动。那是一段欲说还休的时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我写就了上百首不同风格、不同题材的诗歌，记录了我真实的情感体验。 日前整理旧物，偶然发现了这些诗稿，正在泛黄的日记本中沉睡。读着诗稿，我仿佛进入了时间隧道，又回到了那段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日子。青春的困惑、青春的悸动、青春的理想，汇聚成遥远天际的一抹亮色，让苟且的我有了诗和远方。诚然，这些诗稿不乏稚笔，而且不可避免地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但鲜活的生活实录，诚实的情感表达，至今读来仍让自己感动。现从诗稿中撷取几首，集成一束，与美友分享。所选诗稿未做改动，尽量保持原汁原味。 时过境迁，乡路依然；沿着旧路，去寻找飘然远去的青春…… 在凛冽的寒风中—— 凛冽的寒风，冻僵了乡村沉寂的夜；尖利的呼啸，撕破了冬夜完美的和谐。风沙狂怒地扑打着门窗，仿佛要把一切摧毁。屋内屋外两个世界：炉火正旺，茶汤滚沸；人影摇曳，灯光低垂。我们四个围炉夜话，聊一聊下乡的体会。闹钟的表针，像心脏别别跳动；鲜红的火光，映着我们闪亮的笑靥。外屋的温度已到零下，缸内是冰不是水。但，年轻人在心头，编织着滚烫的词汇，想想自己、想想祖国、想想人类。啊！寒风凛冽中的这间小屋，正孕育着春的蓓蕾。（1969.1.11） 瑞雪礼赞—— 我赞美你，圣洁无瑕的白雪！当你落向人间的时候，没有雨的枯燥无味的喧哗，也没有雹的坼裂人心的节奏，你默默无闻地来到人间，像翎毛般轻柔。雪，填平了车辙沟壑，装饰着山川河流。当人们打开房门，看到的是雪的天、雪的地、雪的世界、雪的宇宙……青年人扫出村路，孩子们滚起雪球，老人们倚着门框笑逐颜开，来年又是大丰收。雪，你孕育于滴水成冰的严冬，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寒流。雪的性格是冰冷的，但落到人间，却能变成天上的信使，给大地带来亲切的问候。雪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来到世上，却能化成春水一汪，给大地铺上动人的锦绣。我赞美你啊，圣洁无瑕的白雪，即使融化成水，也要灌溉千顷良田，也要滋润人们心头。 清晨即景—— 雄鸡呼唤着黎明，钟声叩碎了梦境，肩荷银锄，跟大伯一起，走向南岭。晓月淡淡，晨露晶莹；牛车粼粼，碾压着村道的残冰。道上的几滩牛粪，亵渎着美妙的心情。我视而不见，打算绕过“雷群”；大伯却用八成新的棉鞋，把牛粪踢到道边的麦田中。大伯没说一句话，我却感到有些脸红。总觉得农村人不讲卫生，其实，他们心里干净。 乡村婚礼—— 冬日的晨曦，村头洋溢着热闹的空气。笙鼓鸣，鞭炮急，迎亲的人们兴高采烈，接新人的牛车披红挂绿。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新房门前胜似赶集。新刷的墙，新铺的地，新买的自行车，新添的缝纫机……为了终身大事，男方竟花了一千块人民币。院子里挤满了八仙桌，乡厨正在灶前挥汗如雨。农民一生俭省，惟有今日豪气。新郎从后面赶来，把我拖向诱人的酒席。 走向坟墓—— 要在两年前，我恐怕吓得脸要发白；今天我紧紧腰带，生平第一次抬起棺材。静静地睡在里面的，是我最熟悉的一位农民朋友；化工厂的一声爆炸，结束了他的人生时代。我和梓荣一根抬杠，踩着一个步点，哼着一个节拍。出殡的行列在阡陌蜿蜒，招魂幡随着哭声摇摆。沉重的负担，沉重的悲哀；今天走向坟墓，明天走向未来……（1969.5.30） 一笔红薯账—— 记错一笔红薯账，挑起一场对骂仗。夜半三更难入眠，灯下秃笔凑诗行。无忧无虑来世上，白纸一张好幻想。与世无争长者风，遇事头脑多思量。单纯诚实热心肠，优柔寡断有点狂。无情岁月如流水，理想在弦弓难张。壮志未酬心不甘，造反脾气却没忘。事不如意常八九，碰了钉子又撞墙。社会复杂处世难，谨慎小心细提防。一事当前三思行，畏首畏尾斡旋忙。越怕多事事越多，碰上这笔红薯账。乡下历来老规矩，流言蜚语有翅膀。心潮起伏难平静，痛定思痛抚创伤。躲进陋室成一统，管他夏暖与冬凉。人生又演滑稽剧，主角就由我充当。灯下凑成打油诗，只盼开幕便收场。（1970.11.3） 　　重读五十多年前的旧作，会对当年的单纯幼稚哑然失笑，但更多的是感动，感动是因为真实。回顾半个多世纪走过的人生历程，我看到了自己成长的轨迹，而起点正是那个古老的村落。和我一起插队的还有梓荣、准和葵，其中梓荣和葵已经过世；这些旧诗记录了我们共同经历的人生片段，如今朝花夕拾，既是对青春的凭吊，也是对逝者的纪念。梦窄情宽，是为记。 癸卯中伏